說完修車的事兒,我倆並排站著一時無話,我覺得差不多時機到了,組織了一下語言,對黃毛女朋友說:“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撞了車,我下樓之後,看見你男朋友還帶著一個女的。”
“你說什麼?”黃毛女朋友“噌”地轉過頭,睜大眼睛。
“他不是自己一個人!撞車的時候,副駕駛還坐著一個女的,歲數挺小的,妝挺濃的。你來之前,那女的走了。”
就在十幾秒內,我非常真切地看到,黃毛女朋友的臉色由粉變白,簡直白裏泛青,呼吸也顯得很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她側過頭看別處,很明顯在按捺情緒。但隻一會兒,她就恢複了當天晚上頂包時候鎮定的樣子。
姑娘可以啊,還挺堅強的。我看著她想。
但是她沒再多問一句。於是我也沒再說。我們就道別了。
從修車廠回程路上,我心情好些了。車無辜被撞,確實夠倒黴,但我沒有黃毛女朋友倒黴。一時一事過去得快,後半生選擇混蛋才夠受的。好歹我現在告訴她了,作為陌生人,已經仁至義盡。看她剛才的反應,震驚一定不小。真相一出,足夠她踹開混蛋了吧。我還換位思考替她把已知的混蛋罪行捋了一遍:深夜醉酒駕車,出事跑了讓女友頂包,叫人恐嚇受害者,有女友還亂搞!全都加一起簡直就是殺無赦啊!無情地拋棄絕不憐惜!我也算在一個女性奔向深淵的路上挽救了她,這得算功德吧。我這麼想著,連腳步都輕快了呢。
車修好後,黃毛女朋友和我通過一個電話,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就事論事。我特想多問一句,又覺得輪不著自己問,而黃毛女朋友好像挺怕我再聊什麼,連之前抱歉的、客氣的都省略了,把事說完,幹脆地掛了電話。
生活繼續,我還像原來一樣,經常會收到一些苦惱女生的郵件。每當我收到一封詢問該不該離開混蛋的郵件時,我都會想起黃毛女朋友,想象著她那樣一個冷靜決絕有擔當的女生,應該早已經拋棄過去奔向新生活了吧,甚至我想到緣分這回事—— 如果那晚黃毛撞到的不是我的車,也就不會有我這樣一個多事者來告訴她真相。也許她還會被蒙蔽很久,那說不定對她來說是另外一個命運。也許那晚我的小小不幸,卻是她的幸運。
再後來就是一年之後了。某天我正在北京街頭走著,迎麵走過來一對情侶,女的甜蜜地依偎著男的,我一眼就認出是黃毛和他女朋友!我這下可吃驚不小—— 他們竟然還在一起!上次之後她竟然都沒有離開他!
我因為震動,連腳步都停下來,一直注視著她。我猜我當時一定是張充滿失望的臉,就像看見一朵春天的花蕾竟然沒有開,看見一條歡騰的小河終究幹涸了,看見一隻髒髒的小貓還在流浪。
黃毛女朋友也認出了我,表情先是驚訝,很快轉為尷尬而慌亂的躲閃。我們越走越近,她呆滯地看地,又環顧左右,那樣子好像很怕我會時刻走上前去—— 她是多想保護住這一切啊!很快,兩人就從我身邊匆匆走過去了。
清醒後的黃毛顯然已經不認得我了,但我認得他,他是一個混蛋!
北京很大,緣分是要有多深,黃毛當天才能撞了我的車,讓我發現了實情,又讓我告訴他女朋友。她可以視那次事件是一個啟示,可以視我為警告和點醒她的使者,可惜她沒有。她和我再次相遇時候的反應告訴了我,她其實都懂。她明知道他是一個混蛋,但這是她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