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年那一雙桃花眼漸漸聚焦,再沒有了往日的玩笑之色:“可前朝第一個投誠太|祖的,便是這謝異。太|祖帶兵入關之日,謝異大開京城北門,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肯攔。”
“最終昭帝一根白綾吊死在房梁,謝異卻帶著金銀歸了鄉,末了還落得子孫滿堂,不知那昭帝有多不甘心。”
文瑞王的神色隱隱帶著煞氣:“謝典簿這是什麼意思?”
謝東年卻並不畏懼,隻淺淺一笑:“忠信是為臣之道,製衡卻是為君之道,臣下願效犬馬之勞。”
從此文瑞王跟明先生更疏遠了幾分。
府中有一位幕客,姓文,名初時,向來同明先生要好,又是個直腸子,見明先生受了氣,便忍不住說嘴:“你以誠心待他,這三年改頭換麵,瀝盡心血,他卻處處猜忌於你,如今聽了那販夫走卒的話,便要來折你的麵子。照我說,你還不如早日回京城去,改投了他人。我是脫不得身,你卻不是,以你之能,哪裏沒有棲身之地?”
這話不知怎麼就穿到了文瑞王的耳朵裏,王爺勃然大怒,下令要杖責文初時,以儆效尤,卻被明先生攔了下來。
文初時的臉色慘白,倒是明先生泰然自若:“文世兄乃殿下門客,卻非家奴,殿下此舉,恐怕有失人心。”
文瑞王冷笑:“明先生倒是深明大義,難不成早有了改投明主的心思?”
明先生的臉色冷了下來:“殿下這說的是什麼話?”
文瑞王的眼眸漆黑一片,好似是深不見底的寒潭,直勾勾盯著他:“先生將權勢攥得這樣緊,難道不是想帶足籌碼改換門庭嗎?”
明先生沉默了許久:“殿下就是這樣想的?”
文瑞王的呼吸出現了一瞬間的阻滯:“我……”
明先生未說話,文初時卻氣得從地上跳了起來:“我們走——你不該受這樣的氣,什麼王爺,什麼東西,忘恩負義,隻當你我瞎了眼,投錯了人,他是忘了當年——”
“住口。”明先生攔住了文初時,將一直揣在袖子裏的一塊鳳玉擱在了桌上。“既然如此,在下物歸原主便是。”
這塊玉眾人俱是識得的,這鳳玉上有文瑞王的印記,說是見玉如見人也不為過,從明先生來嶺北的那一刻起,這塊玉就跟著他,如今三年過去,他竟將這塊玉還回去了。
一眾下人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王爺這是怎麼了?”此時謝東年正從門外進來,臉上帶笑,手裏還拎著釣簍。“我今日釣了好大一條魚上來,囑咐廚房熬了魚湯,不如明先生和王爺也一起嚐嚐嚐嚐。”
明先生上上下下瞧著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淡。
謝東年眉目含笑,一雙桃花眼裏幾乎能展出十裏熏風來,不似年輕人般瞧著輕佻,反倒呆著而立之年的溫雅風流。
“謝掌櫃好本事。”明先生聲音冷得仿佛要結出冰碴來,“既是想要,便給你了。”
謝東年卻微微一笑:“殿下待先生一片赤忱,天下皆知,是先生僭越了。”
明先生怒極反笑:“好,既是如此,便留個規矩本分的給你,我自去歇著便是!”
至此日後,謝東年當真接過了明先生的在外的一切權柄,在外交際迎逢,打點得妥妥帖帖,絲毫不遜明先生半分。
謝東年麵上不顯,心中卻愈發忌憚。
他接受明先生手中的事物之後才發覺,此人這三年間四處鑽營,從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地方挖出利潤來,卻又不將這些好處留在手中,在嶺北諸多勢力之間牽起了線。
不知何時,嶺北的士族官員從一盤散沙,被織成了一隻細密的大網,相互製衡,卻又利益相關,令人心知肚明,卻又無法逃離。
哪怕離了這位明先生,隻要他循著明先生的路子走,這張大網便會一如既往的運轉,維持著文瑞王府對嶺北的控製。
領會到這其中的複雜,謝東年愕然發現,這位明先生當真是將心膽都耗在這嶺北中了。
難怪那小王爺如此不舍,隻怕這二人之間,是存了真心的。
僅僅是將明先生手中的權勢分離出來還不夠,隻要文瑞王一時心軟,這一切都照樣會回到那明先生的手中。
謝東年思忖了一夜,終於下定了心思。
既然要□□,就奪個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