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了,就像熟悉自己手掌的紋路一樣。那麼模仿呢?筆跡模仿,有這個可能嗎?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可是,可是兒子已經死了,千真萬確,小天使又如何......  信陵美坐在地上,頭腦偏著,心裏麻麻亂,快件掉在地上,買菜的藍子滾了老遠,她又像從前一樣發起呆來,好像一個醉了的女酒鬼,又好像是什麼東西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或者說是她迷上了什麼,癡癡地,臨近跑來幾隻狗,凶神惡煞地圍著她胡亂地叫一通,她也無動於衷。

過了好久好久,我們的信陵美女士忽然想起什麼來了,隻撿起了那封特快專遞,急急忙忙進屋,砰的一聲關了房門,既而關上了厚重結實的防盜門,外邊的好事者先是聽到了反鎖門的聲音,然後是關窗戶的聲音,最後是拉窗簾的聲音,咳嗽的聲音,粗重喘熄的聲音。

莫非我們的信陵美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中了五百萬大獎的彩民?

有行動?

她果然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會兒功夫,屋子裏陷入了一片墳墓一樣的寂靜。

信陵美女士終於撕開了那個快遞,手在顫唞,心也在顫唞,仿佛空氣也在打哆嗦。她倒提藍色信封,拌露出了一個牛皮紙袋,一張輕飄飄的紙像鵝毛一樣落在地上,她彎腰拾起,展開來看,就見得一張幹幹淨淨的紙上寫著一些奇怪的字符,而且那些字符的排列呈現金字塔和倒金字塔的建築美——  書  家書  一封家書  一封來自天國的家書  一封來自天國的奪命家書  剝開一層又一層封皮  我找到你  找到  你  秋風蕭瑟,信陵美站在門口,滿臉皺紋擁擠不堪,滿臉苦笑洶湧澎湃。

不錯,信陵美女士原來壓根兒不是北京人,好像是從某個地方搬過來的,具體什麼地方,無從知道,她過去的那些故事,也無從知道,單單知道人家曾經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為人忠厚樸實勤勞善良的丈夫,聰明漂亮的兒子,外加活潑乖巧玲瓏剔透的女兒,確切地說是幹女兒,那小姑娘真個是典型的美人胚子,長大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傾倒在她的腳丫子底下,很多年已經過去了,掐指算來,現在也應該是誰家姑娘初長成,出水芙蓉在夢中了,成天惹得小夥子們心神不寧,屁股著了火一樣到處躥來躥去,圍著人家打轉轉,活脫脫一條尾巴......可是,她現在哪兒呢?她還好嗎?她吃飽了嗎?她穿暖和了嗎?她還窩在那個山溝溝裏嗎?她......也許隻有鬼知道了。再說說那父子倆,兩隻悶葫蘆,沉默寡言難當家,三天難說兩句話,好像一張開嘴巴,舌頭就會被人麵獸割掉了一樣,幾年前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位女士離家出走了,那是一個黑咕隆咚的夜晚,她爬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跑進北京這個大城市裏來了,並且蝸居起來,而她的丈夫和兒子呢,也不知道去了哪個旮旯,從此人間蒸發,自然,她的幹女兒還生活在別家,做別家的出氣筒,依然是別家的負擔、包袱和累贅,依然做著小小的美夢,拿樹枝塗畫北京天安門的模樣,依然去後山上看蜜蜂蝴蝶拜訪杜鵑花,有時躺在草地上,仰麵朝天,看天還看雲,還把悄悄話兒托風兒帶給信陵美,她不知道幹媽去哪兒了,她不知道那個最疼她最愛她的人到哪兒去了,開始那些天,她不吃也不喝,哭啊哭啊,哭成了個淚人兒,成天成天站在路口等待、張望,成天成天爬到高山上呼喚信陵美的名字,折騰來,折騰去,差點兒就瘋掉了,然而,世事難料,人算不如天算......  這麼些年,信陵美女士獨居在北京宛兒胡同119號,一條青石板小巷爬向了無限遙遠的地方,每個雨天,她都能看到好多雨巷姑娘,她們像花兒一樣盛開著,怒放著,飄搖著......多迷人......真美啊,如詩如畫,有時她就無端地想:這其中有哪一個合兒子的感覺呢?是穿白色連衣裙的還是穿迷你裙的,抑或是那個穿T裇牛仔的呢?如果兒子還在的話......他一定會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雨巷詩人,那麼,他的愛情故事,一定像彎兒胡同一樣有味道,雨巷深深,紙傘紅紅,腳步聲聲,兩個情投意合的人兒,說生活說理想說詩歌更說愛情......一想起這些,她就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麵,悲痛欲絕,這麼多年來,她沒有回過一次老家,羊頭山——老虎灣——老屋——碧寶柏樹——青苔——羊腸小道——古井——籬笆——油菜花兒——狗吠蟲鳴——一地雞毛滿天飛,一切的一切,盡管還蟄伏在心的深處,卻早已蒙上了厚厚的塵土。她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不敢回老家,正如當初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離家出走蝸居北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