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但不是我,而是我對門山上的一戶人家,悲劇,徹頭徹尾的悲劇,據說一家男女老少五口人全死了,一夜之間!煞那間,我的頭發全部站立起來了,在冷風中瑟瑟發抖,聽人家說,先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這兩個的黑漆棺材還沒有著落,她們的爹媽雙眼一瞪,兩腿一蹬,前腳趕著後腳相繼去了,最後是那個駝背老頭兒,口吐白沫,倒地身亡了,五具屍體,一字兒擺開,院子太小,放的地方都沒有,周圍的婦人嚎啕大哭,捶胸頓足,男人們也搖頭歎息,眼圈紅紅,隻有孩子們,依舊嬉戲打鬧,睜著一雙大而驚奇的眼睛,四處跑來跑去,也有膽小的女孩子,躲在父親的背後,還死死拽住大人的衣襟,父老鄉親一個二個抹著眼淚,幫那家人辦理後事,一時之間鑼鼓齊鳴,鞭炮轟鳴,話多的人這就說起了老頭兒的老伴兒,她昨兒個去了姑娘家,給送幾隻山裏的大螃蟹,要不然也躲不過這一劫,那樣的話,現在橫陳在地上的屍體就是六具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據她們說,他們是吃了蘑菇中毒而死的,這話不假,我可以佐證,因為頭天中午,我和夥伴兒們去山上采蘑菇,順便叫上了那姐妹倆,姑且不說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咱隻說那女孩兒,一個水靈靈,另一個也水靈靈,那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呀,雖然尚未發育成熟,倒也青澀有味道,長得漂亮,活潑可愛,大家都喜歡她們,那些懵懵懂懂尚未長大的男孩子,常常拍著胸脯顯擺,說要娶她們倆做媳婦兒,他們甚至還打賭,看誰夢想成真,有的人還說非她們不娶,否則就去少林寺剃光頭做和尚......我的心裏好一陣難過,痙攣像一群遭到電擊的蚯蚓。
聞聽雞鳴狗吠,我低下頭,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罪人,我就是那把殺人不見血的刀,是我害了她們,我有罪,我該死,我原本是自殺以求一了百了的,平平靜靜,就這麼去了,好比做了一個夢,一個長長的夢,再也醒不過來,多好啊,我怎麼會殺人呢?
我感到很內疚,不斷地自責,好多人苦口婆心地勸導我,勸了好一會兒,她們說她們命裏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盡管如此,我的五髒六腑還是絞麻花一樣絞在一起,好像那五個人真是我殺死的,老天爺——為什麼死去的不是我,而是她們,而是無辜的人,更可怕的是五個人,是五個活靈活現的生命啊,多麼糟糕啊,如果我一個人昨天晚上死掉了,他們大概也就不會死了吧,我真是倔強得要死,認死理兒,因為上帝一向還是蠻仁慈的,媽媽,您說是這樣嗎?
說心裏話,媽媽,我寧願自己去死,哪怕死好幾次也沒關係,也不要他們死,他們是多好的人啊——老實本分勤勞善良的莊稼人,輕易不踩死一隻螞蟻,咬著旱煙袋的老頭幽默風趣,肚子裏裝滿了稀奇古怪的故事,哼著歌調的老婆婆拄著紫竹拐棍,如花如朵的姑娘,憨厚樸實的男人,熱情好客的婦人,一家人像六個蒜瓣兒簇擁著蒜台兒,溫暖,幸福,快活,逍遙,多好啊,誰想到好日子......而我,而我是什麼?我是什麼?一個賤人,一個被人拋棄的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個找不到方向的人,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鼻涕蟲,一個沒爹沒娘的可憐蟲,一個找不到歸宿的流浪漢——上帝,要死就讓我去死吧,要死的人是我,該死的人也是我,是我,不是他們,不是他們,你弄錯了,你搞錯了,你老糊塗了吧,你是個混蛋,王八蛋,烏龜蛋,你搞錯了,要死的人是我,該死的人也是我,不是他們,不是他們,你這個飯桶,你這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