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人正是丟了官的優度,因複職無望,加之在城裏開銷也大,遂攜妻小回了原籍,就是這路北村莊。為生計,兩口兒在路邊開了間小酒店。行者辨出他正是那日糾纏師父、被他攆走之人,不覺微微一驚;優度也認出來者是那日驅他出門、拋他禮品的孫行者。遂勾起舊恨,狠狠打了娘子一巴掌,罵道:“什麼鳥貴客!休道無錢,有錢也不賣給他酒吃!”那婦人原與丈夫不同,是個忠厚人,捂著臉哭辯道:“闔城俱知孫神僧救駕有功,不是貴客是甚?你好好地為什麼要扇奴家?”優度那日狼狽而歸,因不是什麼光彩事兒,並未告知娘子,此刻一時也說不清楚,又惹不得行者,遂青著臉去催那吃酒的道人:“快吃,快吃!小店要打烊了!”其實還是欲攆行者離開。婦人莫名地受了委屈,又見丈夫這般行徑,罵一聲:“這半吊子!”自回屋啜泣去了。
行者一股怒火直衝腦瓜,指著優度罵道:“你這利祿小人,依老孫前幾年的脾氣,早一棒打死你了!”說罷,怒氣衝衝,拔腳就走。走不過二裏之遙,忽聽背後隱隱傳來女子的淒叫哭啼聲。轉身一看,見小酒店騰起一股濃煙!行者叫一聲:“不好,犯了祝融①也!”畢竟是心善量大,不管那店主才得罪過自己,騰空來到酒店上方,見優度不知是被失火嚇暈了,還是在抽羊角風,直挺挺躺在一張方桌前一動不動,婦人正趴在丈夫身上哭喊;那店屋原是草的,已火光衝天!眾鄉鄰手裏拿著救火家什,才從莊子裏往這趕。隻怕是“遠水不解近渴”!行者急念真言,從不遠處大河裏攝來水,兜頭將火澆滅。還好,隻將房頂上苫的稻草燒了一片,屋子及一應家什皆保住了。
行者救下火,方跳下來,道:“大姐,俺已將火滅了!你丈夫如何?叫俺看看!”想幫著救醒優度。那婦人起身,行者方瞅見優度當胸一道棒痕,已是死了!行者正驚詫,那婦人卻衝他哭罵道:“你好狠心——”話沒說完,一口氣沒上來,憋得臉白唇青,暈倒在地。行者急掐那婦人水溝穴②,又往她七竅裏吹拂仙氣,婦人方漸漸緩過氣來。時莊主帶著救火的鄉鄰業已趕到。眾人見火熄了,先鬆了一口氣。又見優度死了,複將心吊在喉嚨眼裏。亂哄哄問婦人出了什麼事?婦人睜開眼,瞅見行者,又哇一聲哭道:“你這狠心鬼!隻以為你信口說說,誰想你真個殺了俺夫君!”行者忙道:“大姐說甚,俺何時殺過人?你這屋上火還是俺救下的哩!”婦人哭嚎道:“房子燒了能再築,人死了如何複生?你償俺夫君的命兒!”那莊主是優度本家的叔父,因對婦人說道:“侄媳婦,莫隻顧哭,細細道出緣故,眾人給你做主!”
那婦人方穩下神,道:“奴家在屋裏,聽見老公一聲喊,忙出門看,就見孫長老舞著鐵棒追你侄子。他跑不迭,吃一棒,一命嗚呼!他還將奴家推倒,去灶下取火,點了這酒店,騰空跑了!卻又回過頭假惺惺施水救火兒!”
行者冷笑道:“俺曉得了,準是哪個黑心腸的假冒俺老孫形影,壞俺的名聲!”氣得喊聲如雷。婦人有些怕,朝莊主道:“求叔公給奴家做主!”莊主道:“你可看準了是孫長老?”婦人歎口氣道:“俺也不想是孫長老,可偏偏是他!”莊主道:“孫長老,這樁人命案子恐怕你是難脫幹係了。不如一起去京都府衙折辯,叫官府差人來勘理黑白曲直!”行者惱道:“要去你們去,老孫不去!本是好意來滅火救人的,末了卻陷進是非窩兒了!”莊主等皆知孫行者神通,不敢逼他,隻好喚上那婦人,共幾個近門的親眷,一起進城告官去了。餘下的鄉鄰使一領席子遮上優度,也不散去,隻在那兒望著行者指指戳戳,竊竊私語。
八戒騰雲出城,聞聲而來,見行者直挺挺站在酒店前發呆,忙降下雲頭,笑道:“哥,俺正四下找你!”又逗他道:“這兒又不是廟,缺你當旗杆兒?”行者歎一聲:“八戒,你來了。當哥的真是倒黴透了,行善事也得惡報!”八戒方見草席下露著雙腳,揭起一看,嚇一跳,驚叫:“猴哥,你犯上人命案了?”行者將事情說了一回,八戒道:“你說不是你幹的,那娘們卻賴你,又有鄉鄰幫她說話;官差來了,有你好果子吃?依老豬之見,一走了之,躲過風頭再說!”行者苦笑道:“躲?俺一走就更說不清了!”
正說間,沙僧也駕風來到,聞八戒一說,亦連聲嗟歎。八戒忽道:“猴哥,兄弟有個主意,你神通大,何不去城隍那兒將那死鬼魂魄討來,先救活了那廝,不就沒事了?”行者道:“哪個害他哪個去找城隍,老孫不去!”八戒討個沒趣,自語道:“好,好!算俺沒說!——距城不過十來裏路,那喪主已去報官,不消兩個時辰官差便要來拿人。到時看你怎麼辦?”沙僧道:“師兄莫再嘴硬。依小弟之見,莫如隨我們回去,讓師父出麵去求女王陛下將此事壓下。便是看在咱們屢屢救駕的份上,女王也斷不會加罪於你。頂多不過官府出麵,多賠喪主家些銀錢了事!”行者啐道:“虧你想得出這徇情枉法的勾當!——老孫若殺了人,情願坐大牢砍腦殼!老孫無辜受冤,甚人也不求!”一陣躁火攻心,頭直發蒙兒,忙扶住溝邊大樹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