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瀾坐在書案前,伸手輕輕將宣紙抹平。

聽屬下回報,小硯已去了丹房, 丹成之前, 大概都不會來見他。既已開爐,他也不便去打擾。

所以他就靜心在這裏等。

攤開在他麵前的是他寫了數年的修煉手記,這本來是他留給臨硯的遺贈,如今仙藥既得,他不必死了, 這本手記自然也就不用再寫下去, 臨硯的修行, 日後他盡可以親自來教。

不過,凡事善始善終, 他決定把將要收尾的這一篇章寫完。他提起筆, 邊寫邊想, 時而運筆如飛, 時光飛逝,不知過了多久,他輕吐一口氣, 落下了最後一筆。

窗外天色已暗,他瞧了一眼,正是明月初升之時,漫天的星辰也已浮現,星月交輝,向人間投下皎皎光華。

和許笑飛融合後,他的精力比從前好上許多,否則撐不到這個時候便不得不去歇息了。

他的情緒也不錯。縱使心頭還有幾分因許笑飛而生的惆悵、和因臨硯身受毒創而起的疼惜。

他手中仍握著筆管,望著窗外,在想……紙的最末空了兩三行,還夠再寫些什麼?思索半晌,忽的莞爾一笑,筆鋒流轉,寫下兩句前人詩作: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字跡俊逸風流,再添上一行何年何月與落款,剛巧將這最後一頁寫滿。沈驚瀾看了,也覺得很滿意。

他將手稿攏在一起,用絹線親手訂好,收了起來。等臨硯一來,就交給他。

也不知小硯看到最末那句話,又會是什麼時候了。

臨硯走進教主居處時,已是深夜時分。

他本來不該這個時辰來的,教主或許已睡下了,但他一刻也不想再等。

玄天仙藤的果實所煉成的丹藥,剛剛出爐,他就迫不及待地收入囊中,帶了過來。為了這一天,為了這一粒光澤瑩潤、潔白若雪的小小仙丹,他耗費了難以想象的心血和精力,就連修行都因此一時停滯。

一切辛勞,終究有了結果。

沈驚瀾似也一直在等他,他一踏入院門,就已閃現在庭院當中,眸色溫柔地凝視著他。

也許是心情愉快的緣故,他的氣色比起臨硯上次見他,要好上許多。

臨硯先前已使出幻化之術,掩住了自己被劇毒侵蝕得不人不鬼的麵容,化成他原先的那副模樣。他也知道,教主一眼就可看破他的掩飾。

但他仍不想以一副醜陋麵貌,來見沈驚瀾。

他走到那人麵前,雙手奉上了一隻玉匣,道:“教主,丹藥已成,快服下吧。”

“好。”沈驚瀾從他手中接過玉匣,拈出匣中丹藥,送入口中。

臨硯緊緊地盯著他。

丹藥入喉的一霎,有淡淡微光從沈驚瀾周身浮現,旋即隱沒,憔悴灰敗的一張臉漸漸發出了光彩。他的氣息原本有若暮秋枯葉,透著一股衰朽之氣,此刻也開始強健起來。

果真有效。

這仙丹效力如何,沈驚瀾自然感知得最為清楚,眼底浮出喜色,雙眸愈加清亮,瞧著臨硯,笑道:“小硯,辛苦你了。”

他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臨硯已回道:“不必客氣。”

語聲裏卻帶有一種奇異的冷淡。

他也笑了笑,望著沈驚瀾,道:“教主,你可有覺得,哪裏有異?”

他話音未落,沈驚瀾的臉色就變了。

變得震駭、愕然。

臨硯知道,那是因為他體內澎湃靈力,一瞬間全都被死死壓製,無法調動!

不僅如此,他除了心中念頭還可轉動,他的身體、言語、動作,都已不由自己做主。

“你……”沈驚瀾隻說了一個字,語聲便已斷絕,無法將餘下的話說完。他望著臨硯,眼中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臨硯不想聽,他便說不下去!

“想知道你為何動彈不得?”臨硯麵露的笑意,就和他的語聲一齊變冷,“我得過一件靈蛇宮秘寶,名曰情蠱,每月生一子蠱,可控人心神一月之久。不過,你服的卻不是子蠱,我將母蠱本身都融入仙丹,喂給了你,你猜,效力會有多強?”

沈驚瀾仍不能言語,他剛開始複原的身體,此際僵死得像一塊木頭。

臨硯也不打算聽他的回應,深深地凝視著他:“抑或,你想知道我為何要這麼做?”他自問自答,“你是否還記得,在沈家老宅裏,你說過我就是你一切的延續,你會將所有一切都留給我。你那時纏綿病榻,命不多時,所以能輕易許下身後之諾,我也一心一意相信了你。不過!”

他的目光尖銳如針:“僅僅一個相識不久的許笑飛,就令你重視他勝過我,讓你為他破了自己的舊例。如今你已不再是垂死之身,來日漫漫,你還會見到多少天資稟賦勝過我的人,也會對你忠心,比我好用,你的允諾,還要我如何再相信!”

他眼前浮起不久前,在陰邪鬼木的沼澤中所見的幻象。

教主與許笑飛攜手雙雙|飛升而去,越行越遠,追之不及……在後追趕的他縱使跌倒在地,喊破嗓子,他們兩人頭都不回。仙凡有別,既已成仙,又何須為了一介螻蟻般的凡人,稍停下片刻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