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3)

清晨冒著雨,小胡來到了縣委辦公室。雨靴呼嗒呼嗒地響著踏上台階。摘下雨帽來,露出一臉的冷峻:“我要找李書記談談。”

康樂說道:“十點半討論農村發展戰略,不是有你嗎?”

“我要和他個別談。”小胡冷冷地說。

“李書記今天一天都排滿了。老兄,實在沒時間哪。要不,你晚上找找他?”

小胡看了康樂一眼,他不相信。

“我什麼時候誆過你?”康樂拍拍他肩膀。他明白,因為把小胡調出了縣委辦公室,他對自己也肯定嫉恨著呢。

小胡對他的親熱沒有任何反應:“你不要支吾我,我隻和他談二十分鍾.”

康樂把一張紙放到小胡麵前,那是縣委書記今天的工作時間表。

小胡看了康樂一眼,垂下眼簾,目光從上往下掃著。

時間安排(星期一)

上午

7∶00和縣委辦公室談提高工作效率

7∶30召集工礦企業書記會

8∶30西山七公社黨委書記座談會

9∶30和電業局黨委主要負責人談整黨

10∶30農村發展戰略研究討論

下午

2∶00到幹休所

4∶00到糧食加工廠檢查綜合豬飼料的加工、售換情況

5∶30看城關公社蔬菜種植情況,有時間去城關中學

在“時間表”上麵的空白處,有李向南今天早晨剛剛用鉛筆作的批示:

就這樣。這幾天陰雨,路上不好走,若公社書記們不能準時到,請同後麵安排換一下。另外,請掛電話:1,縣煤炭燃料公司;2,黃莊水庫管理處;3,縣化肥廠。

小胡看完,咬住嘴唇沉默了一會兒,嘩地拉上雨帽,轉身走了。

嗬,火還不小呢,準備鬧事啊?瞅著他的背影,康樂笑著一搖頭,又忙著去安排辦公室那緊張的一攤。但是,小胡那呼嗒呼嗒的雨靴聲老在他耳邊響著。他們究竟想鬧成什麼樣呢?他知道,顧榮前幾天去了一趟地區,名義是去醫院看病,實際上肯定去找鄭書記了。過去,老鄭在古陵時,顧榮和他還頗有些不大不小的矛盾,在康樂的經驗中,一二把手一般很少沒矛盾的,現在,一上一下成了領導與被領導,重要的是和李向南抗爭了。這幾天,年輕的縣委書記在各方麵開始遇到麻煩,鬧不好,古陵真要有場惡戰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水必湍之。你李向南幹得這樣不同尋常,這不同尋常就是你最大的危險和困難。得了,沒時間多想了,辦公室裏裏外外的幾攤事使他無暇顧及別的。自從李向南來了,一向慢節奏的縣委機關,變得有點像指揮作戰的參謀部那樣緊張忙碌了。

“李書記在嗎?”電業局黨委書記典古城出現在門口。

李向南一下從桌前站起來:“來來,進來。坐下。”

“找我有事?”

“今天主要想和你具體談談電業局搞整黨試點的問題。”李向南笑著遞過煙,並把他讓進了書記辦公室的裏屋。裏屋是李向南的辦公室兼臥室。靠北牆放著一張單人床,床頭堆著書報,南邊靠牆放著寫字台。兩人就在寫字台邊側對著坐著。

“電業局當然應該是點了。”典古城粗著嗓門撂出一句。說罷轉過身,兩隻胳膊支到大腿上,低著頭狠狠抽著煙。

“老典,你對這件事很有情緒啊。”

“我哪敢有情緒?”話連濃煙一起冒出來。

“這就是情緒。”李向南看著手裏轉動的鉛筆,說道。

“那可以再通報嘛。”

李向南沉默了一下。關於電業局的種種不正之風,縣委最近已發了通報。“如果你對整黨試點這件事缺乏思想準備,可以提出來。”他嚴肅地說,“在一個黨委書記沒有決心的單位,任何整黨整風都是無法搞的。”

“可以派工作組嘛。”

“那沒必要。黨委主要負責人是否得力,是這次選點非常重視的因素。”

“為什麼沒必要?電業局問題最多。”

“有多少?一個問題,王村演戲的事,通報了你們。還一個,幹部搞吃喝風,頭一個又通報了電業局。是吧?”

典古城俯身抽著煙,沉默不語。

“為什麼兩次都通報到了電業局頭上?是不是有人說你是老顧的人,李向南就先從你身上開刀?”

典古城身子略動了一下,一隻腳往前放了放,仍然低著頭抽煙。

康樂從外屋推門進來:“要通了——煤炭燃料公司的電話。”

“好。”李向南站起來,走到外屋拿起電話,“燃料公司吧?是你這個大經理啊?我是李向南。我還是問那件事,李村學校要解決喝水的那兩噸煤你們批了沒有?不能總讓娃娃們喝涼水啊。……批了。……他們拉走沒有?……還沒有?你們是不是幫忙幫到底,有順路的車給他們送去行不行?……有困難嗎?已經這樣考慮了?好,那我非常感謝了。什麼?我惦記這事?噢,七品芝麻官就要抓芝麻事嘛。”

李向南放下電話回到裏屋,在屋裏踱了兩步站住。“我們接著談。”他坐下來,說道:“之所以選電業局試點,是因為我看到了這樣一條。”他把鉛筆放在桌上,寫字台玻璃板上一聲輕輕的脆響,“這次提意見大會上,群眾對幹部特殊化、違法亂紀提了很多意見,可是,對我們電業局的黨委書記兼局長這個最有油水的衙門的第一把手,沒有提出一條這樣的意見,大小都沒有。這一點難能可貴。”

“那是他們不了解。”

“1979年,電業局基建科籌劃著要給你蓋個獨家小院,叫你罵了一頓。群眾沒造謠吧?”

沉默不語。

“但是,另一方麵,電業局整個說來,黨風不正的問題比較嚴重。為什麼這個第一把手隻管自己不管部下呢?”李向南又站起來,在屋裏踱了兩步,麵對著典古城站住:“那次宴會你不但沒有管住,因為怕和部下鬧僵,自己不也卷到裏麵去了?”李向南沉吟了一會兒,嚴肅地說:“這正好說明問題的嚴重。黨委書記雖然知道原則在哪兒,但是隻能律己,不能律人,一管別人,自己就可能站不住腳,所以隻能是嘻嘻哈哈打馬虎眼。”李向南目光嚴厲地接著說道:“要在整頓電業局黨風的過程中也整一整這個當書記的軟弱無力。如果他不能強硬起來,這個第一把手就應該撤換。不看他是誰的人,看他為不為老百姓做事。”

典古城一聲不吭,嚓地又點著了一支煙。

“我做了點民意測驗。”李向南繼續說道,“現在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把黨風不正當作大問題。我們不應該重視嗎?把這樣先走一步摸索經驗的任務交給你,你為什麼東猜西想呢?”

典古城咯吱吱壓著椅子坐直身子,把煙頭摁滅在寫字台桌腿上,垂著眼粗著嗓門說了一句:“我可以接受任務。”

李向南看了他一眼,神情嚴肅地說:“不,你回去再重新考慮一下,縣委也要重新考慮一下。”說著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幾頁稿紙遞給典古城:“這是縣委通報電業局後你做的檢查,你拿回去。”

典古城驚愕地看著年輕的縣委書記。

“退還給你。”李向南說,“這樣的檢查我不要。”

典古城沉默著,把剛抽出的一支煙一下掐斷。康樂推門進來,看見這情景一下站住了。

“我的話,都寫在你的檢查上頭了。”李向南說,“什麼時候,你把電業局的不正之風整頓了,那時候再檢查,連同總結經驗。”

典古城把那幾頁紙抓過來塞到口袋裏,站了起來:“我走了,李書記。”他簡單說了一句,彎腰拿起靠在牆角的雨傘,拉開門步伐很重地走了。

“他怎麼了?”康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