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桂貞輕輕推門進來。
“是誰?”顧榮依然手搭在眼上懨懨地問道。
“朱泉山。”
顧榮依然一動不動地仰靠著。
“我回了他,讓他改日來吧。”桂貞輕聲說。
顧榮坐了起來:“不,我這就到客廳去。”朱泉山是他早晨打電話約來的。
“你身體行嗎,叔叔?”小莉擔心地問道。
“不要緊,機器還能轉。”顧榮說著用手搓了搓額頭站了起來。他發現自己並沒衰竭。他拉開門走進客廳時,雖然還帶著淡然的神情,但這卻恰恰加強了他那沉穩安詳的威嚴。
“顧書記,您找我?”朱泉山連忙站起來,有些局促地搓著手。
“坐吧。”他隨便擺了擺手,和藹地說道。他回頭看了看,小莉和桂貞在裏間屋沒有出來。
朱泉山拘謹地坐下了:“顧書記,您不太舒服?”
顧榮點著了煙,慢慢靠在沙發上,幹脆把話說明了:“沒什麼,主要是心情有些不好吧。”他今天對朱泉山要采取一個特殊的策略。
朱泉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工作忙,事多,難免有些煩心事。”
“也不是工作忙,”顧榮倦怠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主要是我的小鬼出了點事。你可能早聽說了吧?”
“沒,沒有。”
“不會沒有,別看你呆在黃莊水庫,你也是古陵的消息靈通人士嘛。”
朱泉山不自然地笑笑,不知如何解釋好。
“昨天,李向南決定調你到縣委來工作,是吧?”
“是讓我暫時管管養漁業。”
“還讓你幫助龍金生照管一下全縣的農業,是吧?”
“我幫不了什麼。”朱泉山額頭開始出汗。
“泉山,你跟我相處多年了,你說我是糊塗人還是明白人?”
“您當然是明白人。”
“你呢?”
“我?……”
“你也不是糊塗人吧?”
“我有很多事情看不清楚,沒經驗。”
“經過這麼多年的曲折,你對古陵的事應該比誰都看得清吧?”
“我……不……這些年我眼界很窄,了解情況很少。”朱泉山連連解釋道。
“那些看來在上麵忙得鬧哄哄的人,不一定能把事看清看透。你十年受迫害,上上下下,這兩年,據說又被我排擠到一個小小水庫,這種曲折的遭遇其實會使頭腦最清醒。古陵的形勢啦,各派力量的關係啦,看得最清楚。”
“顧書記,我……”朱泉山額頭汗水淋漓了。
顧榮略仰身一笑:“這是規律。我也有過這樣的體會。在台上不一定什麼都看得清,在台下反而看得清。看戲的人明白,唱戲的人糊塗。旁觀者清嘛。”
“顧書記……”
顧榮淡倦地擺了擺手:“不要多心,也不要有別的想法。我是想和你坦率交談一下古陵的形勢。咱們明白人之間不說含糊話。其實,你很多事情比誰都看得明白。”
朱泉山不停地擦著汗。
顧榮站起來踱了兩步,又慢慢坐下:“現在,李向南和我在古陵算是兩派力量,你是這樣看的吧?”
“不不……”
“別人不這樣看還可能,你還能看不明白?”顧榮擺了擺手,“這次,他到黃莊水庫唱了一出戲,說是抓養魚,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衝我來的吧?”
“不不……”
“讓你管全縣漁業,又幫龍金生照管農業,這第一步,實際上是要拿你擠掉龍金生,是吧?”
“這……”
“第二步,就是讓你來取代我囉?”
“李書記沒這個意思。”
“這不是明擺的?把全縣農業、漁業都管起來,這就是讓你慢慢把全縣生產都抓起來,那不就是縣長的主要任務?先有實,後定名,先抓工作,再明確職稱,這是提拔親信、改組領導班子最自然而然的手段嘛。你當過縣委書記,這一點不會不懂。”
朱泉山吃力地睜著他那怕光的眯縫眼,汗流浹背地想解釋什麼。
顧榮平和地笑了笑。“這樣挑明了,你是個什麼態度啊?”他溫和地問道。
“……”
“還有,泉山,你可能對李向南的根底、情況,也有了個判斷;對我的根底、上上下下的情況也早清楚。”
“顧書記,您……”
“你現在感覺,我和他之間,誰更適應古陵實際,或者再說明白點,誰更能在古陵實際中站住腳啊?”
“我沒這樣想過。”
“你現在的行動,說明你已經有了判斷——是李向南看著更有力量,是嗎?”
“我……”
“泉山,”顧榮慢慢彈了彈煙灰,眼睛在煙灰缸上停了一會兒,又慢慢抬起來,打量地看著朱泉山,“我是和你誠懇談談。你是有一二十年經驗教訓的人。對事情的起落、變化最看得清的,應該是頭腦清醒的,眼光長遠的。我是想讓你幫我分析一下上上下下各方麵的情況,從長遠一點的時間——不是眼下這一兩個月——半年哪,一年哪,兩年哪,再長些時間哪,我和李向南誰更能在古陵站住腳啊?”
“顧書記……”
“然後,咱們再來一塊分析分析,合計合計,你朱泉山采取什麼態度更合適一些、妥當一些,更能使你在古陵一點點取得上上下下幹部群眾的理解和信任,取得立足之地,慢慢發揮你的作用。你看好嗎?”
“顧書記,我沒那樣想過……”
“即使沒想過,現在也可以想想嘛。”顧榮注視著對方,“一個人總是分析清了周圍環境,才抉擇自己的態度的吧。”他說著仰身笑了笑,“我很願意聽你坦率談談,泉山。我也希望能跟你一起商議著形成一個明確的印象,過兩天,好到地區、省裏走走,彙報彙報這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