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出發前往趙家時,卻是擺足了國公夫人的譜。
四人抬的銀頂皂色蓋幃轎子。在轎子左右兩邊,各站著一位賈母身邊的大丫鬟。在其前後皆安排了護衛的人,共計二十四人。
在眾人行色匆匆的雨中,賈母一行人也引得路人頻頻側目。因為雨過於大,路人並未看清轎子上榮國府的標誌。卻是看清了轎頂,流淌著雨水的銀製球狀頂,還有那隨著風雨搖擺的皂色蓋幃。
轎子能用上銀頂、皂色蓋幃的,皆是三品以上的官員和誥命。這樣的人家,卻在如此大雨中出行,怎能不讓人浮想聯翩。
賈母一行到達趙家的大門後,便停在了外麵。由一人拿著賈母的拜帖去了角門,讓門房將拜帖送給趙冶。
轎中賈母透過轎簾看著大雨中的趙府,看著那黑色的毫無裝飾大門,眼中閃過的是輕蔑。一個住著普通的三間五架的房子的家族,哪怕在地方上有些勢力,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卻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這樣的人家、如此的勢力,根本做不了一個親王妃的後台,又如何和她爭奪黛玉。何況,她和黛玉才是有著血緣關係的人,那是趙家如何也比不上的。
“老爺,榮國府老夫人的拜帖。”拜帖是由房門先轉交到管家手中,再由管家交給趙冶的。
趙冶打開拜帖,其中最醒目的便是:超品榮國公夫人,七個大字。
“賈老夫人現在人在哪裏?”趙冶將拜帖合起,隨手放在麵前的案桌上。
“啟稟老爺,賈老夫人的轎子正在正門外停著。”
“把拜帖拿給夫人,再派人去通知一下老夫人和姑娘。”賈母乃是女眷,自是由趙氏接待。
管家找到趙氏時,趙氏那邊還在讓身邊的丫鬟整理東西。帶過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一時半會竟是整理不完。
“夫人,榮國府老夫人的轎子正停在大門口。這是拜帖,老爺讓老奴給夫人送來。”
“送貼之人可說了什麼?”趙氏接過拜帖便隨手放在身側的桌子上,並沒有打開的意思。
碼頭之事,趙家人當時雖沒有出麵,卻都看在眼裏。此時榮國府的老夫人冒著大雨來拜訪,不要想都知道是來者不善。
“倒是沒有多言,隻是態度……很是倨傲。”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我知道了,老夫人和姑娘那邊可通知過了?”賈母的身上是超品的國公夫人誥命,自然是要趙家老夫人和黛玉一起去迎接的。
“老奴過來時,便已經讓人去通知了。”
沒多會兒,黛玉和趙老夫人便到了。
兩人身上皆披著鬥篷遮蔽風雨,進了趙氏的屋,兩人身邊的大丫鬟便上前為兩人除去鬥篷。待鬥篷被拿走,黛玉才向趙老夫人和趙氏行了禮。
“外祖母隻怕是來找黛玉的,此等天氣還要勞煩誼祖母和誼母出外迎接,黛玉實在過意不去。”見了禮,黛玉也未坐下,直接便向趙氏和趙老太太告了罪。也知,賈母此時前來,多半是為了碼頭之事。
“你外祖母是公爵夫人,她既到訪,我和你誼母本該出門迎接。”趙老夫人倒是不介意,於公於私她們都該去迎接。
趙家的大門被人打開,待門完全打開後,管家便從裏麵走出來。他來到賈母的轎子前,微微躬了身才開口:“讓老夫人等候多時,實在是抱歉。有什麼怠慢之處,還請老夫人不要見怪。”
隨後,他便引著賈母的轎子,從敞開的大門抬進了趙府。等賈母一行人完全進入,大門才再一次被人關上。
進來後,轎子停在距離大門不遠的地方。在那裏趙老夫人、趙氏和黛玉皆在等候。因是迎接賈母,天雖然下著雨,三人卻都沒有披鬥篷,手爐亦是沒有的。
雖有幽蘭打著傘,卻還是有雨水斜斜的飄落在黛玉身上。因為天氣寒冷,又在雨中已等了一會兒,此時黛玉的手腳皆是冰冷。
待賈母上了早已備好的轎子,黛玉三人才跟著上了轎。轎中先前的手爐已經有一些涼,幽蘭也不知從哪裏又摸出一個手爐來,從那溫度來看,卻是才灌入熱水的。
三人再一次下轎時,便已進入了內院。除了賈母身邊的兩個大丫鬟,賈家其他的人皆被攔在外院。
花廳中已升好了暖爐,倒是比外麵暖和許多。賈母進去後,坐在了右邊第一的位置,在她的對麵坐著趙老夫人,趙老夫人後麵做的是趙氏和黛玉。
看著黛玉坐在趙氏那一側,賈母眼神變了一下。在她想來,黛玉在她身邊養了三年,應當是和她更加親近,自然是坐在她下手的位置上。可現在,情況顯然出乎她的意料。
“我苦命的玉兒,兩年不見,你竟是瘦了許多。”賈母雖是看著黛玉說的,眼角餘過卻注意著趙氏和趙老太太的反應。
兩人卻是沒有任何的反應,至少臉上是看不出來的。兩人隻是品著茶,像是根本沒聽出話中的含義。
賈母的話剛出口,黛玉便看了自家誼母和誼祖母一眼,生怕兩人因賈母的話生氣。見兩人麵上都沒有怒色才放下心來,而後笑著回了賈母話。
“誼母她們待玉兒極好,玉兒倒是沒覺得自己瘦了。許是玉兒個子拔高了不少,乍看之下,外祖母才覺得玉兒瘦了。”黛玉話裏話外皆是向著趙家。
“許是外祖母太久沒見玉兒,記差了。玉兒這兩年來過得可好?外祖母倒是時常想念玉兒,卻不得一見。”
聽到黛玉的話,賈母心中一突。黛玉一直不來榮國府,賈母本以為是趙家阻撓,現在看來卻是在她心中更親近趙府,幾年未見和她這外祖母反倒是生分了。
“玉兒一切都很好。讓外祖母如此掛念,倒是玉兒不孝。隻是玉兒尚在熱孝當中,實在不宜遠行。也怕衝撞了外祖母,便一直沒有來京城看望外祖母。”黛玉說著臉上雖滿是歉意,語氣卻是淡淡的不如從前親熱。
“本當如此,玉兒也不必覺得愧疚。如今玉兒既上了京,便多陪陪外祖母,時常到外祖母那坐坐。就算住上十天半月的,也沒有人會說什麼。”賈母說著竟是拿著手帕擦起了眼淚:“你真是越來越像你母親了,每回看見你,外祖母便想起我那苦命的女兒。”
“外祖母莫要傷心。母親常說,未出嫁時便是和您的感情最好。必然是不希望,您為她傷心的。”經賈母這麼一提,黛玉也想起自己母親,也跟著紅了眼眶。
“敏姐姐妾身倒是見過幾麵,最是溫柔的人。又哪裏舍得在意的人,為了她傷神。”趙氏哪裏不知道賈母在打感情牌,也是在提醒她,賈敏才是黛玉的親生母親,榮國府亦是黛玉的親外家。
賈母倒是沒有想到,這個趙家夫人如此沉得住氣。她張嘴又打算說些話,卻被趙氏直接打斷。
隻見趙氏執起黛玉的左手,握在手中:“姐姐臨走時將玉兒交付與我。玉兒的父親,又選了我和老爺做玉兒的誼父母。我定然會好好照顧玉兒,待玉兒如己出,不辜負玉兒父母的信任。”
“誼母。”聽了趙氏的話,黛玉是感動的,因為誼母確實一直將自己當做了親生女兒一樣對待。為自己考慮周全,事事皆以自己為先。
眼看著對麵兩人在演繹母女情深,賈母一時氣急。卻也知道,現在黛玉和趙家感情深厚,卻是不宜正麵衝突的。
賈母來時,便是沒有打算給趙家麵子的。更是打算,不管趙家同意與否,也要將黛玉帶回榮國府去。
隻是現在,卻改變了主意,至少在黛玉和自己親厚之前,還要給趙家一些麵子。至於之後,賈母又怎麼可能留著一個下了榮國府麵子,還壞了自己和黛玉感情的家族存在。
以後的安順親王妃有一個外家就夠了,不需要再多一個誼父母家!
思及此處,賈母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
賈母又想到了在宮中的元春,若元春能生下一個皇子,以後有一個皇子、一個親王護著榮國府,榮國府定然能恢複往日的輝煌。甚至在寶玉的帶領下,比老爺在的時候還要輝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此時安順親王府中,雲澤則是叫來了周長史。
“聽說榮國府的老太太去了趙府?”雲澤翹著二郎腿,坐姿隨意而瀟灑。
“回稟王爺,聽說是林姑娘回府沒多久,便去了。”當時賈母的轎子停在趙府門口最醒目的地方,哪怕下著雨也引了很多人圍觀。
“周長史,你去趙家一趟,就說本王設了宴席,明日為趙先生接風。”雲澤動了一下身體,交換了兩條腿上下的位置,又補充了一句:“若是賈老夫人在,便說本王要給未來的誼嶽丈接風。”
“小人這就去。”外麵還下著大雨,這樣的天氣,沒有人會願意出門。周長史自然也不願意,卻不得去。
他心中自是不敢怨雲澤,便將這賬記在了賈母頭上,若非她沒事找事去了趙府,他也不用冒著大雨出門。
自賈母來後,趙冶便一直待在書房。聽到周長史到來,急忙命人將他請到了大廳,又命人上了熱茶。
“周長史此時過來,可是王爺有何吩咐?”
“王爺設了接風宴,讓我來通知趙先生一聲,請趙先生明日過府赴宴。”周長史一杯熱茶下肚,才感覺身上的寒意被驅散了一些。
“還勞煩王爺設宴為趙某接風洗塵,趙某愧不敢受。”
“趙先生也莫要推辭。不知可否見令夫人一麵,王爺吩咐讓我將這個消息轉達給令夫人。”
周長史進門時,就看到停在大門不遠處的那頂銀頂皂色蓋幃轎子。他心知賈母還在趙府,便按照雲澤吩咐的開口求見趙氏。
趙冶是個聰明人,何況周長史還暗示的如此明顯,一聽了周長史的話,便知雲澤用意。隻怕是聽說了賈母如此高調的上門,怕黛玉和趙家吃了虧去,才在此時派了府中的長史過來。
既是猜到了,趙冶自是不會浪費雲澤的一番好意。他們家無官無爵,一介百姓,麵對超品誥命的榮國公夫人,身份上確實低了一些。
周長史被人帶入花廳時,廳早的氣氛倒也融洽,幾人有說有笑的。就是不在那笑容中,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見了周長史進來,趙氏三人皆站了起來,隻有賈母一人安穩的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