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揖不起,吳掌櫃隻得扶著他臂彎殷殷安慰,“三爺對我的大恩,我至今沒能報萬一,別說路遙千裏,就是萬裏關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也義不容辭。”
眾人見狀各自感念,都明白這是顧承親手結下的善緣,如同他們當日能脫離險境,逃出生天,大半也是因為他素日與人為善的結果。
好人應該得享順遂,吳掌櫃看過他得傷處,決定先將斷了的筋脈進行縫合。這是一個嚐試,不見得一定有效,但總好過無所作為。
過程難免痛苦,即便用了少許麻沸散,也還是能感受抽搐般的疼。一場縫合下來,顧承咬牙忍耐,不吭一聲,他在房內一身冷汗,沈寰則在屋外汗如雨下。
將養的日子裏,顧承試探著問吳掌櫃將來的打算,若是不介意,便將他家眷一道接來,日後他自會好生奉養,隻是要背井離鄉,終究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
吳掌櫃頗有幾分隨遇而安的態度,笑著答應,推心置腹的說,“上了年紀,越發身邊得有些朋友才好,不然孤零零的有什麼趣兒。那些圖清淨安逸的話,都是年輕人不知年老滋味兒臆想出來的,真到老朽的時候才明白,熱熱鬧鬧的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徹底安頓好吳掌櫃,顧承的傷口業已愈合。拄著拐杖行走,左腿較之前能吃得住力,接下來就要多活動,常鍛煉,雖不能像從前那樣隨意跑跳,但慢慢走動確已無大礙。
放下心中一塊大石,沈寰喜不自勝,早前鬱結良久的憂懷卻適時發作,竟在一個午後暈倒過去。
這下換做顧承人不離榻,悉心照料她,沒幾日就為伊消得人憔悴。她再醒來,看見的又是一張清瘦帶著胡茬的臉。
不過那眼裏可是跳動著點點笑意,一閃一閃,分外明亮。
“你有喜了。”他抓起她的手,柔聲笑道,“咱們盼了好久的女兒,真的來了。”
她似乎被這個消息弄懵了,吸了半天氣,才追問,“你怎麼知道是女兒?萬一……”
他搖頭,笑得意味深長,“你信我,我做了個夢,錯不了的。”
至於夢見什麼,他卻不說。她笑他故作神秘,其實內心還是不知不覺的信了。也許他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可以讓人安心,讓人踏實,更可以讓人信服。
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日,她滿懷期待和忐忑,終於發現他沒有騙她。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是個粉琢玉砌的女娃兒,連哭聲都嬌嫩得仿佛鶯啼,她聽著,覺得一顆心既醉且癡,滿滿的全是柔軟愛意。
顧承比她更甚,抱著孩子愛不釋手。親她的小臉,親她的眼睛,親她花瓣樣的小小嘴唇。
“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他開心得不能自已,活像個孩子,抱著閨女像獻寶似的,到處給人看,“終於盼到了,我今生於願足矣。”
她憐愛的望著,不忍打擊他,孩子的長相是會變的。笑笑,還是佯裝不滿的提醒,“還早著呢,這輩子且沒完,你除了陪她長大,還要陪我變老,除此之外也不能忽略青虹,不然人家是要吃妹妹醋的。”
他恍然,像是才想起來還有青虹的情緒要安撫,急急忙忙的,對著兒子一通解釋,“爹爹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妹妹剛出生那麼小,一時更需要照料。你和她在爹爹心裏是一樣的,不分彼此,都是我最愛的人。”
青虹人雖小,不妨礙敏感多思,撇撇嘴,完全不給他麵子,“我娘和白姨念叨,說您就盼著有個女孩呢!您看看自己,抱起她來不撒手,我小時候沒這待遇罷?”說完,很爺們兒的揮揮手,“不過沒關係,我是男子漢,不和丫頭片子爭,我找太初弟弟玩兒去……”
轉身一溜煙跑了,留下顧承一臉尷尬。沈寰笑著打岔,“得,被兒子看穿嫌棄也就罷了,正經給閨女起個好名兒,她是你的貼心小棉襖,往後可得摟緊了別讓人搶去。”
女兒生在早秋的清晨裏,那時窗欞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晶瑩剔透,像是她的肌膚,細潤可愛。他揮筆,寫下青霜兩個字,又輔以太素做她的小字。
青虹青霜,他忽然間便有了兒女雙全的人生,多少有些像是發夢,歡喜來得太快,讓人猝不及防。他低頭,看看懷中安睡的女兒,滿腹柔腸化作春水,蕩漾起明澈溫軟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