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派出所下6(1 / 1)

老張病了的消息上全所的同誌都感到十分難過。『言*情*首*發www.Klxsw.com大家突然認識到自己對老張的態度是一種冷漠和一種忽視。為什麼就不能耐心地聽他的嘮叨呢?為什麼就不能多安慰他兩句呢?為什麼就不能幹脆給他一個三等功呢?人就是這樣,善良和冷酷在人的心中反反複複,人便在善與惡的旋渦中掙紮。警察這個職業是可以而且肯定會加劇、激化這正邪之戰的,它麵對的誘惑與墮落遠遠多丁其他職業,它的正義感和責任感也遠遠強烈於其他職業,正與邪撕裂著每一個警察的心,使每一個警察無日不在鑽心的痛楚中煎熬。難道老張的死心眼不是這種煎熬的表現嗎?難道老張的心裏不就是時時刻刻在進行著某種肉搏嗎?老張瘋了,老張帶給大家的厭煩都過去了,大家忽然慚愧了自己曾經的厭煩。特別是老所長,他此時已是分局戶籍處的處長。他特意趕到老張家,充滿感情地告訴老張的家屬:"老張永遠是我們的老張,他病與不病,能不能上班,都沒關係,養他一輩子所裏也養得起。我雖然調走了,可這個所沒人敢不聽我的話。"他的感情並不虛偽,是完全的真誠。那一瞬間,善良完全壓倒了其他欲念,老張也就在老所長的善良中成了我們所特殊的一員。

老張其實並不惹是生非,他隻是有點怪異,有點說話顛三倒四,在大量地服用鎮定劑之後,有點顯得癡呆。他一直堅持上班,被確診之後反而不請假了。他的警服是全所最幹淨最熨貼的,幹淨熨貼的警服使老張看上去挺精神。他的病情也時好時壞,反複嚴重的時候他就去放羊。他在家裏養了兩隻羊。這種極奇怪的舉止成為他這個精神病患者唯一的外在特征。他當然不再去市中心的草坪了,也不穿警服去放牧了。他牽著羊下鄉去。他的家本就在城鄉結合部的平房區裏,下鄉很方便。他往往在山坡上一待就是半天。藍天,綠草,白雲,乖巧而馴服的綿羊。老張一定在那優美的環境中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身心放鬆。他陶醉於這種放鬆,他本能地在大腦細胞活躍時奔向那伊甸園般的境界。其實每個人都渴望這種輕鬆,然而每個人又都舍不得放下普通人的身份去當一個瘋子。

在病症略輕的時候,老張曾主動要求在社區保安隊幫忙。他的出現,使社區保安們既嚐到樂趣又感到煩惱。他會在大家休息時一本正經地問:"一頭豬和一頭驢,先宰哪個?"倘若有人回答:"先宰豬";那麼他就咧著嘴笑道:"驢也這麼想。"反之,他當然便說豬也這麼想。"被繞著彎罵了的人和旁觀者一同大笑,老張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充分表現出一種精神病人特有的狡猾。然而當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第無數次地問到這個問題並強迫被問者回答時,大家的苦不堪言便溢於言表了。最終,以社區保安們的集體抗議而結束了老張短暫的職務。

社區保安隊便是當年的聯防隊。在公安機關的正式文件裏,他們還有個更響亮更時髦的名字叫"輔警力量"。不管名字怎麼改,他們的任務基本沒變,改變的除了名字還有他們的外表和他們的組成。他們不再是裹著破棉大衣舉著手電筒的"二狗子"我們姑且借用一下這個帶侮辱性的稱呼。隨著時代的進步,他們也穿上了各種式樣統一的製式服裝,高矮胖瘦都顯出幾分精神抖擻。在我們這座城市,他們穿的是淘汰了的八四式警服,摘去了領章肩花的綠警服使他們在神氣中多少又有了幾分滑稽。他們的組成也不再是在職工人之類,今天的他們多是下崗職工,甚至還有些外地來的打工者。他們的身份使他們在民警麵前多了幾分馴服和怯懦,工作當中也更多顯得勤勉而謹慎。

我們強調某個群體的人員組成,是因為這種組成對這個群體的形象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在上世紀七八年代,我們派出所民警的出身有著驚人的相似。大致可分為兩類人:一類是"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的人們的子女,仿佛一群流落民間的貴族後代,無可奈何地混跡於販雞賣狗之流。在派出所,這類人的父輩大多是"文化大革命"前的公安幹部民警,這類人從小便耳濡目染了諸多公安局的規矩與氛圍,穿上警服自然是如魚得水駕輕就熟。後來,這類人多是今天公安機關的骨幹。另一類是平民百姓的子女,他們走進工廠、商店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們的最大願望便是擺脫他們家庭幾輩子的貧窮與卑微。閃此,能考上警校當個民警是他們大喜過望的事兒,因為警察手中的權力多少可以滿足他們部分的翻身願望。他們多是工作風風火火的人,有強烈的上進心和權力欲。他們往往看不起那些"子弟兵",認為那些人依靠父輩而缺乏工作熱情和能力。他們是咬得住牙的,是肯下死力氣的,是抓住任何一點機會不止鬆手的。假如他們不是警察,那麼他們能有機會當聯防隊員也是一種安慰。他們如果犯錯誤的話,最多的可能是毆打被審查對象。他們在暴力的快感中渲泄他們的渴望與失望,品嚐著一種可憐的強大與尊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