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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至停了停,像是吸了口氣或咬了咬牙。“無人生而當為禍患,”他一字一頓地說,“一念神魔,如此而已!”

魏昭渾身一震。

如當頭棒喝,魏昭愣在了原處。他腦中時而清明時而混沌,仿佛站在了某個邊緣,好像大徹大悟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

公良至那一聲聲咄咄逼人的追問都敲打在魏昭身上,說實在的,要是易地而處,魏昭覺得自己會做出和周向陽一樣的選擇。除惡務盡,謝絕後患,為大局犧牲小事……倘若得到了天啟還要為著死板的道德拖延到慘劇發生才報仇,得天命又有什麼意義?即便讓魏昭重來一千一萬次,他還是會先動手,避免災難發生。

是的,年輕的公良至對今後慘烈的未來一無所知,對魏昭真正麵對的絕望困局一無所知,他憑什麼說得如此輕巧?有一小會兒魏昭與周向陽的想法驚人地同步,他為此感到惡心。

但是,公良至並不站在對立的選項上。

公良至一拳砸在了魏昭所站的分岔路口上,然後牆壁轟然倒塌,眼前霍然開朗。魏昭在無數條道路的瞠目結舌,發現這不是個是非選擇題。

答案並非非此即彼。

他麵前明明有無數條路,卻給自己畫地為牢,框出了聖人與魔頭的雙向選擇,兩個背離的箭頭,兩條固定的道路,於是也就有了固定的結局。他傲慢得拒絕妥協,又怯懦得不敢嚐試,還有混雜在其中的一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自己都不知想要如何選擇的彷徨。年輕的公良至像阿昭一樣一無所知,因而百無顧忌。他們仿佛一根針,毫不留情地挑開了那層讓魏昭對事實視而不見的保護層、遮羞布。

為什麼是我?

開始他為未知惶惶終日,後來他以為命運為天道所定,自己的“得天命”都隻不過是被安排好的故事,是隨手布局的棋子。魏昭在憤怒中用光熱血,隻剩下熱氣燒光的絕望。

為什麼是我,要成為千夫所指的墊腳石魔頭?為什麼是我,要知道此等無望的境地,在絕望中等待終焉?好吧,既然一切都是天選,那老子不玩了。

魏昭一頭紮憤世嫉俗中,對其餘的可能性不聽不看。直到另一種可能在泯滅的前一刻砸到他臉上,說:一念神魔,如此而已。

“良至,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呢?”魏昭突然沒頭沒尾地插嘴道。

周向陽不明所以,公良至聽懂了。“我會阻止你。”他篤定地說,“我會跟你一起。”

這兩個聽起來矛盾的回答其實並不衝突,公良至是在說:他會阻止魏昭,但會與魏昭一道——作為同罪者,帶魏昭回家,或與他同死。

在他們那個未來裏的公良至,不就是這麼做的嗎?

沒有非此即彼的選項,沒有一絲不苟刻畫好的未來,倘若天道真是個事必躬親的絕對控製者,它又何必讓一個個天選者嚐試一次又一次?天道無法寫出結局,每一個結局都由一個個螻蟻一樣的參與者合力拚出,天道隻負責定下規則。你無數次走向相同的糟糕結局,因為你無數次做出了錯誤選擇啊。

他們如此不幸,隻有一半因為命中注定。公良至要為自己的結局負責,魏昭也是一樣。他得為自己糟糕的人生,負上另一半責任。

魏昭感到困惑,感到惱羞成怒,這些焦灼好似一串肥皂泡,一個接一個破滅。他的腦子越轉越快,漸漸一片清明,世間之惡已經不在神魂之中,所以此時的任何念頭都沒法讓它背鍋。魏昭意識到,他的確像公良至痛斥的周向陽一樣,一邊自命魔頭,一邊給自己的複仇尋找合理的理由。

因為——

歸根結底,剝離了無盡惡念,在被折磨、被扭曲的神魂之中,魏昭此人,骨子裏依然想當個英雄。

吞沒一切的白光在此刻停滯了一個瞬間,通過鏈接流轉的意識像被卡住的齒輪。突然,有無法描述的聲音震動了所有空間,有什麼東西穿越無盡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碰觸到了魏昭的靈魂。

大道無聲,無色,無形;不可聽,不可見,不可觸,惟可悟。

魏昭,悟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