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別錄一 奏疏一(2 / 3)

何謂捐小以全大?臣聞之兵法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又曰:“佯北勿從,餌兵勿食。”皆捐小全大之謂也。今虜勢方張,我若按兵不動,彼必出銳以挑戰;挑戰不已,則必設詐以致師,或捐棄牛馬而偽逃,或揜匿精悍以示弱,或詐潰而埋伏,或潛軍而請和,是皆誘我以利也。信而從之,則墮其計矣。然今邊關守帥,人各有心,寇情虛實,事難卒辦。當其挑誘之時,畜而不應,未免必有剽掠之虞。一以為當救,一以為可邀,從之,則必陷於危亡之地;不從,則又懼於坐視之誅。此王師之所以奔逐疲勞,損失威重,而醜虜之所以得誌也。今若恣其操縱,許以便宜,其縱之也,不以其坐視;其捐之也,不以為失機。養威為憤,惟欲責以大成,而小小挫失,皆置不問,則我師常逸而兵威無損,此誠勝敗存亡之機也。

何謂嚴守以乘弊?臣聞古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蓋中國工於自守,而胡虜長於野戰。今邊卒新破,虜勢方劇,若複與之交戰,是投其所長而以勝予敵也。為今之計,惟宜嬰城固守,遠斥候以防奸,勤間諜以謀虜;熟訓練以用長,嚴號令以肅惰;而又頻加犒享,使皆畜力養銳。譬之積水,俟其盈滿充溢,而後乘怒急決之,則其勢並力驟,至於崩山漂石而未已。昔李牧備邊,日以牛酒享士,士皆樂為一戰,而牧屢抑止之;至其不可禁遏,而始奮威並出,若不得已而後從之,是以一戰而破強胡。今我食既足,我威既盛,我怒既深,我師既逸,我守既堅,我氣既銳,則是周悉萬全,而所謂不可勝者,既在於我矣。由是,我足,則虜日以匱;我盛,則虜日以衰;我怒,則虜日以曲;我逸,則虜日以勞;我堅,則虜日以虛;我銳,則虜日以鈍。索情較計,必將疲罷奔逃;然後用奇設伏,悉師振旅,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迎邀夾攻,首尾橫擊。是乃以足當匱,以盛敵衰,以怒加曲,以逸擊勞,以堅破虛,以銳攻鈍,所謂勝於萬全,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者也。

右臣所陳,非有奇特出人之見,固皆兵家之常談,今之為將者之所共見也。但今邊關將帥,雖或知之而不能行,類皆視為常談,漫不加省。勢有所軼,則委於無可奈何;事憚煩難,則為因循苟且。是以玩習弛廢,一至於此。陛下不忽其微,乞敕兵部將臣所奏熟議可否,傳行提督等官,即為斟酌施行。毋使視為虛文,務欲責以實效,庶於軍機必有少補。臣不勝為國惓惓之至!

乞養病疏

十五年八月,時官刑部主事。

臣原籍浙江紹興府餘姚縣人,由弘治十二年二甲進士,弘治十三年六月除授前職,弘治十四年八月奉命前往直隸、淮安等府會同各該巡按、禦史審決重囚,已行遵奉奏報外,切緣臣自去歲三月,忽患虛弱咳嗽之疾,劑灸交攻,入秋稍愈。遽欲謝去藥石,醫師不可,以為病根既植,當複萌芽,勉強服飲,頗亦臻效。及奉命南行,漸益平複。遂以為無複他慮,竟廢醫言,捐棄藥餌。衝冒風寒,恬無顧忌,內耗外侵,舊患仍作。及事竣北上,行至揚州,轉增煩熱,遷延三月,尪羸日甚。心雖戀闕,勢不能前,追誦醫言,則既晚矣。先民有雲:“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臣之致此,則是不信醫者逆耳之言,而畏難苦口之藥之過也。今雖悔之,其可能乎!

臣自惟田野豎儒,粗通章句;遭遇聖明,竊祿部署。未效答於涓埃,懼遂填於溝壑。螻蟻之私,期得暫離職任,投養幽閑,苟全餘生,庶申初誌。伏望聖恩垂憫,乞敕吏部容臣暫歸原籍就醫調治。病痊之日,仍赴前項衙門辦事,以圖補報。臣不勝迫切願望之至!

乞宥言官去權奸以章聖德疏

正德元年,時官兵部主事

臣聞君仁則臣直。大舜之所以聖,以能隱惡而揚善也。臣邇者竊見陛下以南京戶科給事中戴銑等上言時事,特敕錦衣衛差官校拿解赴京。臣不知所言之當理與否,意其間必有觸冒忌諱,上幹雷霆之怒者。但銑等職居諫司,以言為責;其言而善,自宜嘉納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隱覆,以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令,遠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過少示懲創,使其後日不敢輕率妄有論列,非果有意怒絕之也。下民無知,妄生疑懼,臣切惜之!今在廷之臣,莫不以此舉為非宜,然而莫敢為陛下言者,豈其無憂國愛君之心哉?懼陛下複以罪銑等者罪之,則非惟無補於國事,而徒足以增陛下之過舉耳。然則自是而後,雖有上關宗社危疑不製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陛下聰明超絕,苟念及此,寧不寒心!況今天時凍冱,萬一差去官校督束過嚴,銑等在道或致失所,遂填溝壑,使陛下有殺諫臣之名,興群臣紛紛之議,其時陛下必將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則既晚矣。伏願陛下追收前旨,使銑等仍舊供職,擴大公無我之仁,明改過不吝之勇。聖德昭布遠邇,人民胥悅,豈不休哉!

臣又惟君者,元首也;臣者,耳目手足也。陛下思耳目之不可使壅塞,手足之不可使痿痹,必將惻然而有所不忍。臣承乏下僚,僭言實罪。伏睹陛下明旨有“政事得失,許諸人直言無隱”之條,故敢昧死為陛下一言。伏惟俯垂宥察,不勝幹冒戰栗之至!

自劾乞休疏

十年,時官鴻臚寺卿。

臣由弘治十二年進士,曆任今職,蓋叨位竊祿十有六年,中間鰥曠之罪多矣。邇者朝廷舉考察之典,揀汰群僚。臣反顧內省,點檢其平日,正合擯廢之列。雖以階資稍崇,偶幸漏網,然其不職之罪,臣自知之,不敢重以欺陛下。況其氣體素弱,近年以來,疾病交攻,非獨才之不堪,亦且力有不任。夫幸人之不知,而鼠竄苟免,臣之所甚恥也;淑慝混淆,使勸懲之典不明,臣之所甚懼也。伏惟陛下明燭其罪,以之為顯罰,使天下曉然知不肖者之不得以幸免,臣之願,死且不朽。若從未減,罷歸田裏,使得自附於乞休之末,臣之大幸,亦死且不朽。臣不勝惶恐待罪之至!

乞養病疏

十年八月

頃者臣以朝廷舉行考察,自陳不職之狀,席槁待罪,其時臣疾已作。然不敢以疾請者,人臣鰥曠廢職,自宜擯逐以彰國法,疾非所言矣。陛下寬恩曲成,留使供職,臣雖冥頑,亦寧不知感激自奮!及其壯齒,陳力就列,少效犬馬。然臣病侵氣弱,力不能從其心。臣自往歲投竄荒夷,往來道路,前後五載。蒙犯瘴霧,魑魅之與遊,蠱毒之與處。其時雖未即死,而病勢因仍,漸肌入骨,日以深積。後值聖恩汪,掩瑕納垢,複玷清班;收斂精魂,旋回光澤,其實內病潛滋,外強中槁。頃來南都,寒暑失節,病遂大作。且臣自幼失母,鞠於祖母岑,今年九十有六,耄甚不可迎侍,日夜望臣一歸為訣。臣之疾痛,抱此苦懷,萬無生理。陛下至仁天覆,惟恐一物不遂其生。伏乞放臣暫回田裏,就醫調治,使得目見祖母之終,臣雖殞越下土,永銜犬馬帷蓋之恩!倘得因是苟延殘喘,複為完人,臣齒未甚衰暮,猶有圖效之日。臣不勝懇切願望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