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一笑,“朕玩世不恭,不代表朕蠢。女人嘛,愛著誰,眼神裏都看得出來。她見了肖鐸兩眼放晴,見了朕哈欠連連,真當朕沒眼力勁兒麼!現在肖鐸死了,她的心也收回來了,讓她接著當朕的皇後,朕不是個沒有雅量的人。”
以為他世事洞明,結果他抽冷子又糊塗了。音樓的魂兒在彤雲身上,這種話也隻有他信。
橫豎沒人做得了他的主,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沒過多久就聽見皇後哭訴,音閣嫁給姓董的小吏後,仍舊和皇帝藕斷絲連。之前的孩子還能算在姓董的名下,後來他們為了長期走動,把那個擋箭牌遠遠打發到甘肅去了。現在音閣又有了身孕,藏不住了,打算偷天換日,對外謊稱是皇後生的。
彤雲氣得大哭:“自己的兒子還不知道在哪裏漂泊著,現在竟要給別人養私孩子。皇上專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連累我臉上也無光。”把自己的假肚子拍得咚咚響,“你瞧,我還有什麼臉?當了皇後照舊受這份委屈,我可算知道我主子當初有多不情願了。”
她到現在依然稱音樓為主子,這點是婉婉敬重她的地方。彤雲是個可憐人,她活得也不易,一個女孩子的青春,被他們像蹴鞠似的踢來踢去,臨了安頓下來了,還是沒有任何幸福可言。
彤雲不忿歸不忿,最後孩子落地,皇帝親自送過來,她不得不接著。
永字輩的皇子一共有十位,兒子多了不稀奇。這胎是個公主,皇帝高興壞了,把她放在男孩兒堆裏序齒。一路排下來,排到十五,取了閨名叫錦書。洗三那天又賞賜封號,太者,廣大之名;常者,永固也。老十五被載入玉牒,稱太常帝姬。
因為不待見孩子的母親,連帶著也不待見孩子。“月子裏”的皇後對這位帝姬毫無興趣,孩子送到麵前,連看都不看一眼。音閣身體略恢複後進宮求見,被她指著鼻子當麵羞辱,最後喝令她跪在磚上,一跪就是兩個時辰。
每個人都有苦處,說不上誰好誰壞。婉婉倒是對這個侄女很有感情,大鄴三朝帝王,直到上個月為止,隻有她一位公主。現在總算來了個新成員,但願她的人生比自己順利,能平平安安長大,找個自己可心的駙馬。
皇後說:“殿下喜歡麼?喜歡可以帶回長公主府去,無聊的時候有個孩子做伴,就像養隻貓兒狗兒似的,也好排解。”
婉婉動了心思,確實很想帶錦書回去。尤其邊上的人都說孩子長得像她,她細看鼻子眉眼,侄女像姑姑,真像得一點不走樣。
可終究是別人的孩子,她怕帶出了感情,以後要分離,又是一場錐心之痛。便搖頭說不了,“我怕帶不好,以後勤來看她吧。”她在孩子身上傾注了很多心力,給她做花帽子,給她做小褂子。錦書牙牙學語的時候,是她伴在她身邊,甚至她第一次開口叫媽,也是叫的她。
輾轉後宅和深宮,日子還算過得清靜。可是某一天回公主府,看見城內多了不少錦衣衛巡視,她撩起簾子叫金石,“出什麼事兒了?”
金石說南邊打起來了,鎮安王王鼎率二十萬大軍對抗朝廷,沿途得多為位藩王協助,已經攻克嶽州府,直逼武昌了。
她聽完喃喃:“這一天果真還是來了……”忽然一驚,“那多位藩王裏,有沒有我們王爺?”
金石搖頭,“暫且沒有聽到消息,朝廷已經調集關寧鐵騎,全看能不能滅了鎮安王的勢頭。不過江南岌岌可危,如果王鼎此時調轉槍頭先取金陵,南苑王若無應對之力,隻怕就會落進王鼎手裏了。”
婉婉登時變了臉色,匆匆回府查看地圖,果真那條戰線距離南苑很近,比離北京近得多。
太陽落下去了,她坐在燈下心慌意亂。死死盯住那小小的南京兩字,盯得兩眼昏花,盯出了一頭冷汗。
她被無邊的驚懼包裹住,從來沒有那樣惶恐過。王鼎反了,打仗了,刀劍無眼,她擔心良時,怕他成為眾矢之的,怕他有閃失。她已經快兩年沒有見到他了,日子一點點腐蝕她,心的表麵封上了一層蠟,隻有她自己知道,剖開了,裏頭還是血紅的。
小酉來請她就寢,她裹起鶴氅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門上,想出去,被金石攔住了。隻能默默站著,默默望著那五扇大門,望出了一身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