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打鬧成一團,婉婉笑了一陣,看見漫天的烏雲,變得有些悵惘。
她現在隔三差五就要傳醫正來請脈,說是為了調理身體,自己心裏知道,還是盼著能再有喜信兒,她也想有個自己的孩子。結果時間越長,越覺得灰心,一直以來的擔憂似乎要變成現實了,她懷不上,身子大概掏空了,怎麼都將養不起來。
失望失落,沒有和良時說,自己偷偷喝藥調理,成效還是甚微。他現在天天和她膩在一起,還待怎麼樣呢。自己肚子不爭氣,也許福澤隻有這麼多,注定命裏無子。
京裏來信了,是皇帝的親筆,說最近聖躬違和,瞧什麼都犯惡心。以前愛吃的小食,也有些難以下咽了,龍頸腫得那麼粗……國師的意思是借此機會正好辟穀,這是他的修為到了。可太醫從脈象上看,卻是“水穀精微不能輸布五髒,脾腎虧虛過度勞累所致”。他一向信奉道術,這回也有點犯嘀咕了,不知該信誰的好。
婉婉捏著那信,除了歎氣沒別的。國師的話都是糊弄傻子的,辟穀,不吃不喝想讓他早點兒駕崩麼?至於太醫的診斷,更是無稽之談,從古至今還有比他更自在的皇帝嗎?他哪裏勞累,照她的推斷,完全是仙丹吃多了的緣故。
她提筆回信,其實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說,隻請他保重龍體,按醫囑好好用藥。仙丹威力太大,現在體虛,經受不住,還是頤養好了再用,方不至於浪費——他已經著迷得那樣了,普通的好言好語根本規勸不了他,順著他的思路跟他一塊兒胡扯,那才是治他的妙方兒。
瀾舟那裏倒是不負眾望,一個月後精奇嬤嬤托著個紅漆盤進來,婉婉起先沒明白,後來揭開罩布,底下是塊帶血的手巾。
嬤嬤說:“給殿下道喜,大阿哥成人了,奴才特送來,給殿下過目。”
這個真有點可笑,讓她想起第一次來葵水,張嬤兒把帶血的褻褲送到太後跟前,說的也是這些話。後來張嬤兒得了很大一筆賞錢,太後又挑了套頭麵讓人送來,作為對她長大的嘉獎。
她依葫蘆畫瓢,命小酉抓了把金銀角子給精奇,又精心選了首飾打發婢女送過去。沒過多久就見一個綰著髻兒的女孩進院子來,入門跪拜,給她磕頭,謝她的賞。
婉婉很覺得感慨,這就是當婆婆了,想起來真不可思議。她賜了那女孩兒座,其實彼此差不了幾歲,她已經一副長輩的心態。問她怎麼不歇著,吩咐她往後要更加警醒,好好伺候主子。
抬眼看外麵,瀾舟並沒有露麵。她問:“大爺人呢?又出去辦差了?”
姑娘有些含糊:“回殿下,大爺一早就出門了,奴婢沒敢問,八成是的。”
宇文家的男人,溫存隻對一人,除此之外都顯得涼薄。哪怕這個女人伴過他們,甚至為他們生過孩子,沒有感情的,始終欠缺耐心。
婉婉點點頭,和聲說:“你辛苦了,回去歇著吧。太福晉要是知道,必然也很高興。”
姑娘紅著臉退下了,良時這時候才從後身屋裏出來,不聲不響在圈椅裏坐下,忽然發現了新的恐慌——本來也許還懵懵懂懂的,現在經曆過,可是精通了……他支著扶手,掩住了口鼻。隻剩一雙烏濃的眉眼,眼睫長長的,覆蓋了光華四溢的眸子。
婉婉有時候很願意欣賞他的樣子,他生得貌美,即便是一扶額、一轉身,也有數不盡的風流。屋子裏暖洋洋的,南邊送來的果子熏得一片清香,她就歪在榻上,他不說話,她也不言聲,隻是靜靜看著他。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卻不嶙峋,一隻滿綠的扳指鮮陽勻正,勾勒出精巧和豪邁交織的美感。他入定似的,翻來覆去思量,婉婉哪裏知道那些,見他總不回神,輕輕咳嗽了一聲。他這才抬起眼,眼波一漾,慢慢笑起來。
“你都聽見了?”婉婉莞爾,“真是沒想到……”
沒想到十二歲的孩子能成事嗎?祁人的種性擺在麵前,並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他緩緩長出一口氣:“眼看要過年了,等開了春就把親定下吧。”
婉婉道好,“我和額涅也提起過,額涅說這麼大的事兒,好歹要問問他奶奶的意思。不為旁的,怕孩子不受用。”
她心裏知道,名義上瀾舟是認她當了母親,可母子連心是天性。兒子要大婚,親娘不出席,對誰都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