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終歸一夜夫妻百日恩,說沒有愛情,表麵她可以做得很堅定,但是心底最深處,她仍舊會感到惋惜和痛苦。甚至剛才的夢裏,她還在哭著喚他回頭。就像他說的,兩個人在一起多不容易,分分合合受盡了磨難。她不是鐵石心腸,她一心要和他白頭偕老的。沒有孩子也沒關係,爵位傳給瀾舟,將來等他退隱,兩個人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打打漁,養養花,這樣子多好!
她一向在權力的中心,其實很多時候厭倦那種詭譎和算計。比如當初大哥哥駕崩後的一係列變故,大位的爭奪多麼殘酷,親族之間尚且如此,朝代的更替,要死多少人?一將功成萬骨枯,當他君臨天下,那些無辜的兵士和百姓,就得為他的登頂付出慘痛的代價。大鄴腐朽,她早看見了,她希望他能扶持,至少和她一起,為慕容氏的江山做些什麼。結果他反了,和王鼎彙合那次,也許並不是真的想保住社稷,隻是不想和人平分天下而已。
她在一片朦朧的光裏看他,遲遲問他:“你殺了那麼多人,什麼時候輪著我?”
他對她的想法感到意外,“你怎麼這麼說?我何嚐要殺你?”
“沒有麼?那我府裏出去的廠衛,現在在哪裏?”
他窒住了,答不上來,半晌才道:“誰告訴你的?餘棲遐還是金石?”
她憤然拍了床板,“你還要殺他們不成?我身邊統共隻留下這幾個了,你非趕盡殺絕不可嗎?”
他起先眼裏怒火熊熊,懊悔不該心慈手軟,可她的厲聲斥責就像潑天的巨浪,頓時把那點火苗澆滅了。
他舉起兩手,無可奈何地投降,“咱們不提那些了,你沒有吃晚飯,我讓她們溫在灶上呢,這就給你端進來。”
他退身要出去,她叫了聲回來,他立刻一個箭步衝到她床前,“我在呢,就想出去吩咐她們預備……你有話隻管說吧,這回我做好了準備,你罵我個狗血淋頭,我也不會頂嘴。”
他居然帶著笑,仿佛之前種種都是她的一個噩夢。他在故作輕鬆,在麻痹她,她卻還沒有糊塗到那種程度。
“我對你,如今是再也沒有指望了,隻求你一件事,無論如何別再動我身邊的人。他們一心護衛我,就像我的家人一樣,你殺他們,等同於殺我。”她看著他的眼睛,近乎哀求地說,“你答應我,保證能做到。”
他歎了口氣,“我答應你,隻要他們不妄動,我絕不動他們分毫。”之前那個回來複命的錦衣衛是不得不殺,他進京報信,他早就恨得牙根癢癢,現在還敢喘著氣兒出現,保不定帶了皇帝的口諭,留下他,讓他教婉婉怎麼裏應外合嗎?既然已經決裂了,他就不希望她再和京城有任何聯係。她是慕容氏的女兒,同時也是宇文家的媳婦。一個誤國的哥哥,難道比丈夫還重要嗎?
可他不敢細說,唯有諾諾答應,“好、好……你說不殺就不殺。不過咱們得先約法三章,你必須安然無恙,如果有任何不測,那就是他們伺候不周,他們通通得陪葬。”
她氣紅了臉,“你是以此威脅我嗎?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回京去,和他們的家人團聚。”
他有些無賴地打馬虎眼,“他們走了誰來服侍你?還是留下吧,要不然就得回藩王府,你願意麼?”
她沒有再趕他走,這讓他看見了希望。見她不說話,知道她是默認了。所幸還有一樣能夠牽製她,隻要她平安,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保障。
他回身叫人把盅送進來,打算親自喂她,銀匙遞到她麵前,她倔強地別開了臉。他捧著蓋盅喃喃:“大夫說了,你雖然體虛,但是女科裏比以前好了很多,隨時可能受孕。所以你得好好頤養,不為我,為將來的孩子。你不想要個孩子嗎?咱們自己的孩子?”
然後呢?兩朝正統,許諾把江山傳給他,就是宇文慕容各一半的和諧狀態,是這樣嗎?
或者他看來已經盡善盡美,她卻不這麼想。她再不像以前那樣渴望孩子了,如果有,反倒成了他名正言順取而代之的手段,這樣的孩子寧可沒有。
他大約以為靠胡攪蠻纏,就能夠讓她回心轉意,實在是太小瞧她了。兩軍已經交鋒,她不知道前方戰況如何,但知道百姓每一天都在生死邊緣掙紮。勸他住手,他不會聽,她還能這麼樣?她已經無能為力了,最後不過和大鄴共存亡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