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遍倚危闌(3 / 3)

她垂眼舉箸,魚肉鮮美,但到她嘴裏,嚐到的是無盡的苦澀。她哽了下,感覺惡心,又不好吐出來,勉強咽了下去。

他看她的神情,直起身子問怎麼了,“要吐麼?”

她自嘲地笑了笑,又沒有真的懷上,吐個什麼勁兒!

她給他斟酒,那酒裏下了藥,她膽戰心驚的,怕他喝,又怕他不喝。結果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她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橫豎是這樣了,也好,向前走,不要回頭吧。

她還勸他多飲,他撐著額頭咕噥了句頭暈。她想藥力大概要發作了,便怔怔看著他,直到他趴在桌上沒了動靜。

時間緊迫,她立刻起身去翻他腰間,找了一圈沒發現虎符。還好從懷裏找到一個羊皮卷,展開看,果真是南軍的行軍圖。

一切都是有備的,她很快把澄心堂紙覆在上麵,拿她畫眉的螺子黛順著底下朱紅的箭頭描畫。他果真是排兵的好手,這麼分散的駐紮和屯圍,如果不拓,實在難以描述清楚。

案頭的燭火搖曳,她心裏緊張得怦怦跳,一邊畫,一邊要留神看他。這蒙汗藥沒有半個時辰是醒不了的,半個時辰,應該足夠他們規劃了。

她把圖原原本本拓了下來,重新將羊皮卷塞回他懷裏。澄心堂紙很薄,緊緊卷起來不過筷子粗細,婉婉把拓本交給銅環,讓她即刻送金石處置。銅環急匆匆到了金石值房,再三地囑托,“千萬小心,別叫那些戈什哈搜去。”

金石是有準備的,他在拓本外又包一圈紙,揭開燈罩取下蠟燭,仔仔細細用蠟油把紙封住。銅環不知他這麼做是何故,正要問,他噌地抽出了匕首,在左臂內側劃了一刀,血還沒來得及奔湧,就把紙卷嵌了進去,笑道:“圖在人在,圖毀人亡。”

他這麼做,叫人始料未及。就是這舉動,徒地升起一種悲涼壯烈的感覺。銅環在一片淚光裏看見他遞了針線過來,“麻煩姑娘,替我把口子縫上。”

這得多痛啊,血肉之軀,哪裏經得住!

銅環淒惶看他,他額上汗水密布,說縫吧,“殿下交代的事,我誓死也要完成。”

銅環知道,他對長公主是有情的,不過礙於尊卑,從來沒敢流露過。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默默守在這裏,即便長公主不在,他也撐起了公主府的門庭。上回南苑王清理那些廠衛,他咬著槽牙雷打不動,想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吧。所以目下流點血,對他來說也是種付出,是他心甘情願的。

幾個錦衣衛卻毛躁起來,“咱們帶殿下殺出去吧,強似做縮頭王八。”

殺出去,哪裏那麼容易!那些戈什哈是精銳,身手不比錦衣衛差。況且人多勢眾,他們區區八個,恐怕沒能踏出大門,就被他們趕盡殺絕了。

他說:“太冒險,咱們沒什麼,爛命一條,讓殿下受了驚嚇怎麼好?還是我一個人走,躲過那些暗哨,悄悄出去就出去了。等回到京城,從千戶所裏抽調人手出來,屆時勢均力敵,我再殺回來接你們。”

銅環的針線在他皮肉間穿行,每紮一下自己都覺得疼。好在縫完了,他的血也漸止,她擦了擦汗,替他放下了袖子。

他活動活動手臂,練家子,這點傷還能扛住。拿起刀看了眾人一眼,“殿下就交代諸位了,千萬護好她。”

餘棲遐讓他放心,剩下的錦衣衛們失怙似的望著他,他給了一個安撫的眼神,貓著腰,趁著夜色潛了出去。

那廂婉婉一瞬不瞬地盯著良時,炕桌早就讓人收走了,鋪排了褥子給他蓋起來,照料得有模有樣。過了很久才見他眼睫微顫,慢慢睜開了眼。

他撫額問怎麼了,她強作鎮定,“八成在外頭累壞了,飯都沒吃完你就犯困……”一麵替他掖好被子,輕聲道,“接著睡吧,明兒還要趕路呢。”

他嗯了聲,背過身去,她沒有在他身邊躺下,還是回她的拔步床上去了。他緊緊攥住拳,陰影裏的眼睛悲愴而清醒。

終究還是欠缺,心血撒了一地,被她棄之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