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婉娩流年(3 / 3)

並非她悲觀,後來的幾場戰役都如她預料的一樣,該取新城取了遒縣,該攻淶水攻了玄州。到最後她已經徹底絕望了,臥在床上起不來身。銅環大罵餘棲遐,“你是想氣死殿下嗎?”

確實是要氣死了,她被愚弄得那麼徹底,這就是枕邊人,是說過要一生一世愛她的丈夫!想怨,怎麼怨?本來就是各懷鬼胎,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她仰天躺著,眼淚流幹了,再也哭不出來了。帳頂的繡花變幻成了漫天的星辰,她的視力越來越差,有時候看不清,黑而模糊的一片,間或夾雜著斑駁的白,頭就暈得愈發厲害。

餘棲遐不再向她通報戰果,想必消息也好不到哪裏去。她沒了追問的欲/望,這時候下意識地開始逃避,怕聽見外頭的動靜。但願就這樣躺下去,躺到死,再也不問世事了。

她的眼疾也傳太醫來看,斷下來的結果無非是氣結於胸,傷情過甚。明目的藥吃了好幾劑,連枕頭都填進了幹菊花和蕎麥殼,除了睡夢裏依舊一片驚濤駭浪,沒有別的效果。

她的心早沉進地心裏去了,悲傷到了極點,什麼都無關痛癢。她說:“我好像老了……你來瞧瞧,我有沒有長白頭發?”

銅環眼看著她枯萎,束手無策。人經曆了那麼多,哪裏還好得起來。南苑王的將計就計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通過她的拓本誤導皇帝,隻怕現在朝廷上下正罵聲一片,對於她的評價,也未必能比院牆外百姓的叫罵好多少。

她不敢說那些,隻是讓她看著肚子裏的孩子。她笑了笑,“我們娘兩個一樣,命都太薄了。”

她說很喪氣的話,說得銅環和小酉膽戰心驚。

“這麼下去可了不得。”小酉直抹眼淚,“想個轍吧,救救咱們主子。”

銅環慘然看著她,“想什麼轍?解鈴還須係鈴人,你能叫南苑王就此罷兵嗎?能讓這山河恢複平靜嗎?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往前隻能死,他自顧不暇,還管殿下的死活?”

果真霸業麵前無夫妻,你算計我,我必然以更高的手段算計你。那位王爺深藏不露,到走都沒有露出任何馬腳。虧得長公主以為成功了,虧得金石那樣折磨自己,原來都成了人家的消遣。驕傲的公主沒有受過如此的愚弄,丟失的顏麵找不回來,一心保全的社稷在加速凋零,她痛不欲生,一頭紮進死胡同出不來了,還有什麼法子為她續命?

銅環隔著牆頭向外眺望,“隻有指著金石了,他說會帶人殺出重圍,救咱們出去的……”

可是金石回來了,沒能帶回錦衣衛。他在婉婉麵前長跪不起,垂著頭,無顏見她。

婉婉支起身子問他:“你見著皇上了嗎?”

豈止見著了,還險些被抓進詔獄。那張他誓死送達的布兵圖是假的,他知道長公主不可能和南苑王沆瀣一氣,她一定是著了南苑王的道兒。但滿朝文武不是這麼看,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個個指長公主背恩無行,媚夫竊國。如此境況,再想召集人營救是絕無可能了,幸好他得兄弟暗中報信兒,否則這會兒應當已經被羈押了。

怎麼和長公主開口?她聲氣孱弱,聽得人心顫,他隻有咬著牙向上回稟:“朝廷能用的人都趕赴軍營了,實在抽調不出人手……殿下別擔心,隻要臣等還活著,一定帶殿下離開這裏。”

她倒回了枕上,離不離開,其實她一點都不在乎。她唯一從他話裏品咂出來的,是朝廷對她的舍棄。萬沒想到啊,費盡心機,最後竟是這樣的下場。她現在裏外不是人,一腔的委屈和憤懣,同誰去說?

她擺了擺手,姿態依舊嫻雅,“千戶路上辛苦了,傷都好了罷?回去歇著吧。”

金石猶豫了下,見銅環向他遞眼色,起身退了出去。

“事到如今,咱們隻有奮力一搏了。”餘棲遐送他出門,站在階下說,“請金大人將能用的人都召集起來,我以前私藏了火藥,必要的時候拚個魚死網破……”

話沒說完,聽見小酉一聲高呼,兩人俱大驚,忙奔入室內查看。床上的人影淡得如一縷煙,濃烈的血色卻從嘴角蜿蜒而出,漸漸染紅了潔白的領褖,和枕上的素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