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金鏡難補(3 / 3)

太妃試圖激起他的雄心來,可是他聽了,依舊毫無觸動:“去他娘的大業,害得我妻離子散,誰要誰拿去吧!我就想陪著婉婉,每天伺候她吃喝,不讓她餓著……”

他千裏奔波,身上沾染了血跡和泥沙,弄得汙穢不堪。曾經意氣風發的藩王,不論何時都是皎若明月的存在。眼下呢?汙糟狼狽,快沒有人樣兒了。

塔喇氏上前蹲安,小心翼翼說:“爺,奴婢給您預備了熱水,您洗漱一下,吃點兒東西吧。死者已矣,活著的人不還得活著嗎。您這模樣,叫殿下瞧見多心酸呐。”

他置若罔聞,到祭台前點了香,長揖過後,插/進了香爐裏。

眾人拿他沒辦法,太妃隻得下令加快修墓的進程。他現在魂兒給勾住了,長公主下葬後,應當會慢慢好起來的。可是在這之前,誰也分不開他和那具棺槨。他在偏殿住下,每天要做的就是上貢進香,餘下的時間用來陪伴。不在乎人死後會不會腐爛發臭,在他心裏,婉婉還和活著的時候一樣。

他被無盡的思念包圍了,越來越想她,然而她好像決心切斷所有的聯係,連夢都不肯入。他到她靈前哀求:“今兒夜裏讓我見見你,咱們說兩句話好嗎?”

每次滿懷希望,每次都落空。她以前那麼心軟,現在是恨透他了。他垂下頭喃喃:“你不願見我,我隻好去找你。”

她薨後半個月,他才想起去她以前的臥房看看。站在院子裏環顧,那雕梁畫棟還是記憶裏的樣子,恍惚看見她坐在欄杆前巧笑嫣然,他想追上去,可眨眼又不見了,剩下的便是潑天的失落和悲涼。

他在她的書案前坐下,她用過的文房四寶,一樣一樣撫摩過去,那筆硯溫潤,仿佛還留有她的味道。他徘徊了一陣兒,又去東邊的配殿,陳設沒變,簾幔的顏色是她和他一塊兒選的,還有圍屏的花樣,是牡丹還是蝴蝶,彼時讓她斟酌了半晌。

他的身體如今壞多了,胸口的隱痛自她離世後變得更劇烈,有時忽然發作,常叫他喘不上氣來。再者走幾步就累,因為每天的飲食隻夠續命,多的哪怕一口,他都沒法子吞咽。

他坐在榻上緩了緩,歇夠了腳力才到妝台前,鏡子裏映照出一個陌生的人,風采不再,瘦骨嶙峋,甚至連自己都思量了半天,這人究竟是誰。待看清了才恍然,“這麼難看,難怪你不來找我了……”他笑了笑,拿起她的篦子,珍而重之托在掌心裏,“婉婉,你現在走到哪裏了,過奈何橋前等等我,別把我忘了。”

他最怕的,就是追趕不及,但是墓沒造完,他不放心。這世上,還有誰是能夠相信的呢?出征前他以為她不會孤單,到最後他才明白,她能托賴的從來隻有他一個人。如果他不在了,恐怕她又落個無人問津。

她經受到的無邊寂寞,他終於也品嚐了一遍。人情冷暖啊,他口口聲聲愛她,其實沒有為她做過什麼。可惜覺悟得太晚,不管他如何悔恨,世上再無慕容鈞,她放下了一切,她不稀罕他了。

他歎息,把篦子藏在袖籠裏,轉身離開,經過多寶格時袖子刮到了什麼。哐地一聲,一隻紅木匣子落地,低頭看,滿地的荷包和香囊,都是男人的款兒。

腦子裏嗡嗡作響,他看了半天,終於捂住臉,癱坐下來。

五月的天氣,如何冷得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