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山河永寂(3 / 3)

他是開國皇帝,但他知道,一切根基都是阿瑪創造的,他站在他肩上,才有今天的輝煌。有時候也想,如果阿瑪當了皇帝,不知是怎樣一位明君,自己那點勉強的功績和他相比,連零頭都不及。還有她,母儀天下,又是怎樣的仁愛寬厚,德澤四方。可惜都去了,沒有機會澄清和好,她到最後都恨著阿瑪。

她留給他的那封信,他一直珍藏著。她不願意和阿瑪合葬,他心裏雖然萬般糾結,可這是她的遺願,他怎麼能夠違背!

他建皇陵,尊阿瑪為高皇帝,從南苑把墓牽過來,用了最高規格的大典重新安葬他。可是她卻讓他為難,如果追封皇後,就必須從葬。斟酌了再三,隻能給她一個皇貴妃的銜兒,不入慕容氏的泰陵,也不入阿瑪的孝陵。他在孝陵以東二十裏為她另修寶頂,怕她斷了香火供奉,專派太監守陵,每逢生死忌,他也必定親自前往祭拜……沒有送她最後一程,是他永遠的遺憾。他記得他的嫡母,是個神光高潔,不染塵埃的奇女子。

當然這一做法,給他招來了諸多非議。說他私心作祟也罷,小肚雞腸也罷,他咬住了牙關,隻說“朕意已決”。

太後卻很高興,“這才是我的好兒子,不枉我生養了你一場。禮可亂,名分不可亂。合德長公主畢竟是前朝公主,進孝陵實在不像話。”

他臉上淡淡的,多年的征戰,早就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奶奶不必開解兒子,兒子這回的確是亂了規矩,嫡庶不分,該當被人撻伐。”

太後很不滿,“什麼嫡庶不分?如今你是皇帝,哪裏來的庶?是你心裏一直解不開這個疙瘩,到了這會子還管我叫奶奶!”

他這才勉強揖手,叫了聲額涅,“您的那隻白貓,朕命人處置了。”

太後唬了一跳,“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它吃了她送給他的藍靛頜,當然容不得。

這座皇宮太富麗,太大,他雖入主這裏,好些地方都沒去過。某一天進了文淵閣,那是專門用來修撰書籍的地方,底下一層是官員們辦事的場所,二層用以收納各色典籍和曆朝的著作。三層寬敞明亮,設有禦榻,是準備他隨時登閣覽閱的去處。

他在書架上挑揀,挑了本前朝翰林陳積厚所著的《鄴書》,上麵錄有曆代發生的重大事件,也有直係皇族詳盡的一生。大多數皇親國戚的宿命他都知道,慕容家沒留下什麼人了,她都不在了,他們連個乞命的渠道都沒有。

他循著光亮上三層,坐在禦榻上慢慢翻閱。直欞窗上照進一片金芒,無數細碎的粉塵在光線裏飛揚。眼前浮起她舉著風車,和他並肩坐在台階上的樣子,那時無憂無慮,以為就是永遠……他歎了口氣,這一歎把景象都吹散了,不由悵然,怔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慢慢往後翻,在孝宗子女篇裏,找到了關於她的那段文字記載。短短數行字,囊括的是一生——

“合德帝姬,諱鈞,字婉婉,孝宗女也,賢德皇後所生。隆化元年惠宗即位,奉長公主,開寶元年,適南苑王宇文良時。主少明悟,雅好讀書,尤擅丹青,四歲臨章草,縱任奔逸,孝宗特所鍾愛。明治受禪,溺道學,主出降在即,三諫其言,帝允,未幾複萌。開寶二年,主有孕,帝急令返京,待之甚薄,駙馬大怨。鎮安王亂,駙馬率精銳以平之,誅王鼎,虜大潰,斬首六百餘級,授行右驍衛大將軍。開寶六年南苑僭,主慟曰:‘夫既反,何以婚姻待之。’未幾殉節,帝登樓望哭,追諡曰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