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終於有人說看到李作民去了觀音廟。
雪朵追到了觀音廟,果然就看到李作民一臉肅然地站在已經不成樣子的觀音像前。雪朵本來是打算見著李作民就說話的,有好多現成的話都擠到她的嘴邊來了,隻等她一張嘴,它們就會爭著往外逃。可是,見李作民那樣子,雪朵不敢張嘴了。雪朵站在一邊等著自己的心跳平息下來。
雪朵的喘息聲太大了,李作民聽見了。
李作民回過頭看雪朵,臉上調動了很多慈愛。
雪朵看著那一臉的慈愛,心裏突然想哭,就哭了。一哭起來,雪朵就敢說話了。雪朵說,叔,雪果又犯病了。雪朵又說,叔,雪果和我在外麵這些時間,從來沒犯過病。雪朵說,叔,我明白了,雪果不能住在你們李家那屋子裏,是那屋子在讓雪果犯病,雪果說過有個魔,那屋子裏有個魔,是那個魔在讓雪果犯病……
雪朵堅持要雪果到自己家裏去。
雪果不去。雪果說我哪兒也不去,我就死在這裏。雪朵勸不動,也拖不動,隻有哭。
3.從天而降
沒有雷聲,沒有閃電,天還是一如既往地灰蒙蒙,可雪山和雪豆卻奇跡般回來了!好像,他們原來上了天,現在,他們下天來了。他們突然就降臨在橋溪莊了!
雪山還是原來那樣,頭發裏的汗泥像牛屎一樣把他的頭發粘裹著,看起來,雪山的頭上不是頭發,而是一堆牛屎。雪山的身上掛著很多從垃圾堆裏撿來的衣服,不管男式的還是女式的,撿來就往身上穿。雪山穿得很厚,雪豆穿得很薄。時令已經臨近臘月了,穿得很薄的雪豆一邊走路一邊縮著身子打抖。雪山手裏還拿著一件衣服,他一直在努力為雪豆穿上,但雪豆不穿,雪豆一路固執地搖晃著胳膊,把雪山披在她身上的衣服甩掉。
橋溪莊人一下子就把雪山和雪豆認出來了。於是,一個接一個的,都喊起來,那是雪山跟雪豆哩!喊聲被李作民聽到了,但李作民並不相信。他尋思可能是人們看錯了。等雪朵跑來說雪山和雪豆真回到莊上了,他才半信半疑地走出門去看。這一看,他就看到街子上圍了一圈人,他走近那個圈子,圈子就自覺地為他裂開一個缺口,這樣,他看到了雪豆。
雪豆也看到了李作民。
雪山不看誰,他還在努力地讓雪豆穿上他手裏那件衣服。而雪豆,一邊搖著胳膊,一邊發著抖,看著李作民。她並不是因為認識李作民才要看李作民,這裏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她隻是因為看到李作民那雙眼睛比別人瞪得大,才去看李作民的。
李作民也很冷。
李作民也全身發著抖。
李作民連聲音也發著抖。
李作民喚,豆兒。
雪豆不答應,雪豆看他冷得厲害,雪豆奪過雪山手裏的衣服給李作民,穿吧。她說。李作民哇地一聲,像隻巨鴉一樣張開懷抱把雪豆裹住了。雪豆在李作民張開懷的時候就尖叫起來,但她還沒來得及逃,雪山也還沒來得及有什麼保護的舉動,李作民就已經抱著雪豆飛跑起來。李作民現在隻剩下一把骨頭和一把白頭發了,李作民抱著雪豆跑起來卻像風一樣快。
人們說,這回,他終於找到閨女了。
李作民要帶雪豆去治瘋病,雪果說他也去。雪豆回來了,雪果也就開始吃飯了。隻是他還是拒絕醫他那爛了的廢腳。他說等把妹妹治好了,他就找媽陪罪去,治腳沒用,還是把錢用來治妹妹吧。李作民對雪果去不去城裏醫腳有些猶豫,他知道他攔不住雪果,即使他不讓雪果一起去,雪果也會攆著去的。
李作民把雪朵拉到門外問,雪果在外麵真沒發過病?雪朵說,真沒有。李作民說,那回我帶他去瘋人醫院,他也沒發過,那治瘋子的醫生還硬說雪果沒有瘋,說我把好好的一個孩子當瘋子,說我才是瘋子哩。這樣看來,莫不是你說對了?雪朵聽到這裏,莫明其妙地流起熱淚來。雪朵說,叔,我和你去醫院,我幫你去。我和雪果一起去,雪果走出這個家就不會生病了,雪果要去的……雪朵說到後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些什麼,把話打住了,隻拿一雙不斷湧著淚的眼看著李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