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創辦《南京人報》(1 / 3)

父親靠半生硯田收入所得辦起《南京人報》,他當不拿薪水的社長,朋友為他報告新聞、寫社論不要錢,編采人員也都不計工薪多少。就是這張沒有老板的“夥計報”,成了南京人最喜愛的報紙。

父親從1919年到1935年的10多年裏,一直居住在北京,他深深地愛上了北京,愛它的曆史文化,愛它的民俗風情,也愛它最適宜人居住的城市環境,所以他把北京視作第二故鄉。

自從來到了上海後,他過不慣十裏洋場的生活,喧囂雜亂的大都會,紛紛擾擾的商業競爭,都與他的情趣大相徑庭,最使他不舒服的,雖然國事日緊,那些達官貴人依然紙醉金迷,縱情享樂,父親認為上海絕非久留之地,但是哪裏又是棲身的所在呢?

正在父親躊躇不定的時候,張友鸞也正在上海,他極力慫恿父親到南京去,並且在南京自辦報紙。南京也是父親喜歡的城市之一,他認為在江南,隻有南京與北平相似,不僅是六朝古都,而且有龍蟠虎踞之勝,還有悠久的曆史文化,所謂“賣菜翁都有煙水氣”,父親決定遷居南京,至於是否自己辦報,他一時還拿不定主意,但是在友鸞叔的多方敦促下,父親認為,用自己的稿費來辦報,這是個創舉,而且所需要的錢也不多,自己尚有這個能力,終於是在友鸞叔的如簧之舌鼓動下,見獵心喜,決定在南京辦報。原來父親攢下幾個錢,是打算在南京近郊買點地,蓋幾間簡陋的房子,住在農村,寫書課子,種菜養花,終老是鄉。母親打趣他是“書呆子的一廂情願”,休要說是戰火迫近,就是承平之時,也無法找到“桃花源”。父親自己在《寫作生涯回憶》中說:“我私人積蓄,還有四五千元”,“經過兩個月的籌備,我約共拿出了四千元,在中正路租下了兩幢小洋樓(後來擴充為三幢),先後買了四部平版機,在《立報》鑄了幾副鉛字,就開起張來,報名是《南京人報》。”於1936年4月8日正式發行。事出意料,《南京人報》一炮打響,由於父親名字的巨大號召力,在不足100萬人口的南京市,《南京人報》出版的第一天,就銷到了15000份,這在當時是個震撼報界“破紀錄”的新聞!

需要說明的是,當時私人辦報,大部分都有經濟靠山,接受這些“後台”的津貼,當然,也要為這些後台“說話”。而《南京人報》則不接受任何“經援”,也沒有任何後台,完全是父親自己半生硯田收入所得,傾其所有,辦此一報。由於“北華美專”和《南京人報》的開辦,父親囊中己是空空如也!所以當南京淪陷前,父親隻身入川,隻有一個柳提箱為伴。友鸞叔後來在回憶中說:“真正用自己勞動得來的血汗錢來辦報的,在我的記憶中,除了他還沒有第二個。”

《南京人報》是一份小型報紙,資金不足,規模不大,但人才濟濟。父親任社長,兼編副刊《南華經》:友鸞叔任副社長兼經理;張萍廬先生編副刊《戲劇》;遠在北平的張友漁先生,則無條件地為報紙寫社論;盛世強先生在北平打長途電話報告新聞。尤為難能可貴的是,這些父執的工作,大都是盡義務,是不要錢的。真誠的友誼和無私的幫助,使父親深受感動。因為如此,《南京人報》的編采人員,也都不計工薪的多少。父親固然是賣了老命,友鸞叔和全體同仁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所以《南京人報》辦得有聲有色,成了南京人最喜愛的報紙!

我要說明的是,父親在《南京人報》是不拿薪水的,編副刊也是盡義務是沒有任何報酬的,父親自己說:“因為有個奢望,希望報業發達了再分紅,自己作誅心之論吧,乃是‘欲取姑予’。”所以在南京報界,《南京人報》被稱為“夥計報”,因為根本就沒有老板!

《南京人報》是“夥計報”,所以編輯部充滿著和睦、友愛和朝氣,因為大家都是夥計,也都是老板,工作之餘,彼此之間互做“公東”,到夫子廟或大三元酒家聚會,或是到後湖劃船聯句和詩,由於這種聚會是大家互請,生麵別開,就吸引了不少“編外”人士參加,如盧冀野、易君左、潘伯鷹、葉古紅等先生,不請自來,使聚會充滿了詩情雅韻,在南京城裏是頗有影響的。素有江南才子之稱的盧冀野叔,是民初曲學泰鬥吳梅(瞿安)先生的得意弟子,能歌善飲,三杯酒下肚,拍曲清歌,長嘯不已,尤愛唱《醉打山門》,盧先生出口成章,散曲、套曲都寫得極好,撰有《雙紅蓉詩集》。他17歲大學畢業,19歲就成了大學教授,著名作家周而複先生便是他的學生,冀野叔取“周而複始”之意,給周先生改名周而複。在北京時父親和吳梅先生時有往還,到了南京和冀野叔更成了文字至交,經常在一起吟詩聯句,唱和度曲。冀野叔固然是詩酒風流,但卻是一個大黑肚子,難怪在國事艱難的抗日時期,有人撰文調侃他說:“說他是大學教授,這個時候,未免要嫌太胖了;說他是銀行經理,又不幸多了點‘書卷氣’。不但能夠支持民族詩壇,也能夠搶上公共汽車。”

易君左先生也是父親的詩友,是清末民初大詩人易哭庵先生的哲嗣,易哭庵與樊樊山是一時瑜亮,成為清末民初的詩壇祭灑。易哭庵先生名噪一時的長歌《天橋曲》,其中的“滿眼哀鴻自歌舞,聽歌人亦是哀鴻”及“自見天橋馮鳳喜,不辭日日走天橋”之句,早是傳播於京師眾人之口。易君左先生自是家學源淵,他原名“易家鉞”,“五四”時期,“易家鉞”三字,在北京大學及京師,是名噪一時的。易君左先生任揚州教育署署長時,曾因一篇《閑話揚州》文章,引起揚州市民不滿,惹起一場軒然大波!有人曾把他的名字和林森(子超)的名字,隻添了一個字,成了一副渾成工穩,妙趣天成的絕對:

易君左矣

林子超然

盡管易君並不左,林子不超然,但此聯一出,無不為之如出天籟而叫絕!易君左先生有詩歌兼小說集《西子湖邊》,我少年時曾捧讀過,惜年代久遠,除書名外,內容都己不複記憶。父親從上海移居南京時,曾在葉古紅先生家度除夕,母親和葉夫人魏新綠先生均作天津女兒裝,各著一襲紅袍,父親高興感慨之餘,曾有句:“已無餘力憂天下,隻把微醺度歲閑”,易君左先生讀後,喜而和而至再。

葉古紅先生業中醫,但卻喜歡和文人往還,自己也喜歡做詩填詞,故張慧劍叔稱他為“詩醫”,醫上冠之以“詩”,朋友們都認為是慧劍叔謔而不虐的調侃,但葉古紅先生卻笑而納之,居之自喜,他和父親是好友,而他的夫人魏新綠先生是母親的好友,魏先生是南京名票,不僅梅派青衣唱得好,而且老生戲也是唱作俱佳,在南京不時粉墨登場,內外行都稱道不已。解放初期,魏先生以稚青女士的藝名在上海廣播電台教唱京戲。後來葉古紅先生病逝,父親想起他們的友誼,悲悼不已。父親原來曾答應給葉先生畫一幅紅葉長軸,但由於忙,一直未能兌現。葉死後,父親想起來就感到歉疚,為了實現承諾,父親精心畫了一張紅葉圖,約了萍廬、慧劍二先生(都是古紅先生好友),去共同憑吊,學古人季子掛劍之意,焚其畫於葉墓前,以踐前約。父親後來還特意寫了一篇文章,追念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