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子灣一戶人家院裏的一間小屋裏。
鍾聖英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宋秀娣坐在床沿上。郭老先生——一個白胡子老頭——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正給鍾聖英號脈。緊挨郭老先生立著一個瘦弱的中年人。霍二彪和小蛟立在郭老先生身後。霍二彪、小蛟身後,胡寡婦——一個中年農婦牽著個十來歲的男孩子,也伸著頭往前邊看。
郭老先生取回手慢慢說:“嗯、嗯,從脈象上看,是饑餓、驚嚇所致,不用吃藥。到我家取些麥子麵,再取十個雞蛋,做一大碗稠糊糊白麵雞蛋湯,一天三頓喝,早晚淡,中午少放一點鹽。喝上三天看——嗯、嗯,夜裏睡覺——”郭老先生對宋秀娣說,“半夜她興許會驚叫。叫山伢子挨著她,男娃身上有陽氣。山伢子他媽,你去我家取些白麵。我教你做一碗治病的白麵湯再走。孝成兒,你再給病人號號脈,記住這脈象。”
胡寡婦跑著出去了。那個瘦弱的中年男人——郭老先生的兒子郭孝成俯下身子為鍾聖英號脈。
大龍和胡子搬著幾個椅子走進來。老鄭跟著也走進來。
老鄭:“我讓找幾個椅子搬過來。郭老先生、霍大哥,你們都坐。”
看大家都坐下了,郭老先生輕輕咳嗽一聲慢慢說道:“嗯、嗯,宋小姐,你們的情況,霍大英雄給我說了一點,你再細細說說,你們怎麼落到這步田地?如今鄉下的富人都往上海租界跑,你們怎麼從租界往外跑呢?鍾家可是上海灘有名的大工廠,還有人找我寫信跟鍾修齊,要去投奔他家呢!”
宋秀娣:“郭老先生,您認識鍾伯伯?”
郭老先生:“豈止認識?鍾家早年在湖州城開白雲軒茶社。鍾大小姐的爺爺叫鍾複禮,我們兩家祖上都是北宋末年從中原南遷而來。我家祖上河南陝州,陝州古時候屬虢國,天下郭姓皆出於陝州。鍾家祖墳在汴京邊上的新鄭,新鄭是遠古時候黃帝的都城。”
郭孝成從鍾聖英手腕上取回手說:“爹,我記住脈象了。”
鍾聖英睜開眼睛對郭老先生說:“謝謝你們——我好像聽爹爹說起過你。你說我爺爺是讓西醫害死的。”
郭老先生對鍾聖英說:“嗯、嗯,那是一點不差。過去的事不說了。鍾小姐,你到了這裏,就是到了家裏。我與你爺爺同年考中秀才,是換帖兄弟。甲午之年京試,我名落孫山回鄉行醫。你爺爺中舉後,放著朝廷命官不做,跟著南通的張騫經商辦工廠——”
宋秀娣:“噢,郭老先生怎麼落戶到這裏呢?”
郭老先生:“嗯、嗯,我在湖州參加光複會,知府大人捉拿我,我一路逃到這裏——過去的事不提了。我到這裏後,隻去過上海一次,是去看鍾小姐爺爺最後一麵。那時候鍾小姐才三四歲,不記事。嗯、嗯,說說你們的情況吧,你們怎麼從租界往外跑呢?不是說日本人不進租界嗎?難道日本人打進租界了?”
鍾聖英:“郭爺爺——”
宋秀娣:“聖英,你不要說話——郭老先生,情況是這樣的。”
宋秀娣慢慢說著,人們都認真聽著。
宋秀娣:“……鍾伯伯和姚開平讓阿寶送我們到皖南參加新四軍。山裏小路上有人被劫走財物,還有人被殺死在路邊。一個山裏的男人說,山外邊的村裏成立了維持會,有維持會開的路條,可以通行了。我們就想半夜到山外,過公路時候紮了腳,遇到了鬼子。阿寶和那個山裏人叫我們撤,他們和日本人對打,怕是都死了。”
霍二彪:“老鄭,你們去燒汽車,見到那倆人的屍首沒有?”
老鄭:“公路邊有一個中國人的屍首。”
宋秀娣:“隻有一個嗎?什麼模樣?”
胡子說:“天黑,沒有看清麵目。”
宋秀娣:“高低?胖瘦?”
小蛟:“個子不高,不胖。”
宋秀娣:“這麼說,那不是阿寶了。上帝保佑,阿寶可能也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