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臨淵君停下了撫在琴弦上的手, 眼中滑過一絲的驚異, 隻那麼一瞬間, 很快便消失殆盡,在抬眼時又換做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淡淡道, “是了,差點忘了柳師弟的能耐,這點小事, 又怎麼瞞得過你呢?”

“明知道吃了斬情, 還傻乎乎的跟在人家的後麵, 瞧瞧這個傻姑娘……”臨淵君歪了歪頭,“快被哄的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和內疚了。”

柳既明緊抿著唇線,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 論油嘴滑舌,他必然是比不過眼前的臨淵君, 但是他素來也不是任人欺辱之輩, 隻不過是……一旦涉及到臨淵君身後的那個人,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不願意將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拿來與他人道說。

語氣重點他舍不得,辯解又顯的油腔滑調,恨不能直接將一顆心捧出來, 好讓所有人都看看的清清楚楚。

沒有哄騙也不是內疚。

這一次,沒有激怒柳既明。

臨淵君覺得甚是可惜,他嗤笑了一聲, 緩緩道:“是我愚鈍了,小瑜兒不知道你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你自己怎麼能不知道呢?怕正是因為知道了,故而這一腔真心盡付出去,還會顯得惶惶然罷。”

柳既明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表情,突然裂開了一個細小的裂口,隻那麼小小細細的一點,卻立刻被臨淵君捕捉到了。

他眼中眸光一閃,緊接著道:“對了……當是如此的。小瑜兒這麼狠心,我知曉了也是驚訝的不得了呢。她竟舍得……明明前日還是對交頸鴛鴦,轉臉就給你喂了斬情,從此斬斷情絲和癡纏的過往,消弭所有的回憶和情誼,你說說,小瑜兒究竟是怎麼想的?”

“啊,說到這裏,我又覺得有那麼幾分不理解了。她逼著你離開了魔窟,又和你以敵人的身份相對,不死不休,最後也算是遂了願。不過說來也是奇怪,怎麼偏偏她就給你吃了斬情呢,為什麼沒給自己吃?她就這麼冷眼看著你離開,又故意在你麵前自爆,你該不會覺得,這一切都是湊巧吧?”

臨淵君又恢複了那戲謔的神情,手在琴弦上輕輕撥動,勾托抹挑之中,淡淡的曲音流瀉而出,正是一首《鳳求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風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但這曲子彈的輕巧極了,不帶絲毫的攻擊性,就好像一個放蕩不羈的公子哥立在牆頭,不在意有沒有聽眾,隻認真的彈奏著琴曲。這聲音也是極輕的,此刻和臨淵君說話的聲調和在一起,竟是融為一體了一般,柔柔緩緩,沁入心脾。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些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慰我彷徨。

柳既明目光微動,仿佛看見了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喝的酩酊大醉的姑娘抱著自己的小腿,下巴搭在他的膝蓋上,雙眼迷離的看著自己,臉蛋兒被酒氣熏的紅彤彤的,醉醺醺的咬著舌頭:“師叔!師叔!我給你念首詩!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柳既明早就知道,謝瑾瑜給他喂了斬情。關於為什麼謝瑾瑜選擇給他喂下,而沒有給自己吃下的原因,他從來不敢細想。

但是此刻,這一點隱秘的心思都被臨淵君毫不留情的全部挖了出來。

為什麼呢?

……也許是因為,她對他,早就沒有情了。

錯過就是錯過了,往日的歡鬧,藏在心底的情誼,也就淡去了。

流照君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像極了曾經,卻在看向自己的時候,眼中終究是少了光華。

有人早已放下了,執著的卻還是自己。

他終究是失去了,那個春風拂麵的和煦日子裏,對自己展顏一笑的女孩。

柳既明緩緩閉上了眼睛,心中那一點滾燙漸漸冷卻,卻從心底一路蔓延到了眼角,那滾燙、熱烈的情愫,漸漸掩蓋住了他整個視線。

修仙之道,最忌諱的便是執著,他早就犯了大錯。執念一旦生了根,就不會被輕易拔掉,他明知道這一切都是錯誤的,卻還是放任著那一點點執著在自己的心底生根發芽。仿佛,隻要握著那一點執著,一切都會如同從前。

他早就有了心魔,他放任著心魔吞噬著自己。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曾經那個慰其彷徨的人,終究使其淪亡了。

柳既明抬起了頭,他的衣角無風自動,隱隱有氣流盤旋著從他腳底升起,卷起瓦礫和塵埃,繞著他的腳邊盤旋。

臨淵君慢慢扯出了一抹笑容。

成功了。

他的彈奏,也可以結束了。

這是魔修中習琴者與人族修士中的習琴者最大的區別。琴修習琴,亦是修身養性的好法子,人族修士多用其附庸風雅。而魔族完全不是這樣。魔修最擅蠱惑人心,這琴曲看似若有若無,忽隱忽現,然而正是如此,才更加引人入勝,勾起藏在人心思的心魔。

而這招式,便叫做——問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