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鸚鵡樓驚豔(2 / 3)

老掌櫃道:"你聽見也許會覺得很可笑,那裏隻不過是個妓院。"王風沒有笑。

他了解這怪老人的心情。

一個人辛苦奮鬥了多年,所得到的卻隻不過是個油垢的櫃台,兒張油垢的桌子,那麼他臨老時為什麼不能去荒唐一次?

一個人做的事,隻要不損傷別人,隻要他自己認為值得,就是正確的。

這種感覺王風不但了解,而且尊重。

所以老人義接著說了下去:"雖然她隻不過是個妓女,是個婊子,但我卻隨時都願意跪在地上,去舔她的腳。"王風已開始動了好奇心,忍不住問道:"那妓院叫什麼名字?"老掌櫃道:"叫鸚鵡樓。"

王風的心跳了:"她叫什麼名字?"

老掌櫃道:"她叫血奴。"

——血奴就是血鸚鵡的奴才,血奴一出現,血鸚鵡也很快就會出現了。

血奴在鸚鵡樓,鸚鵡樓在哪裏?

"鸚鵡樓在哪裏?"

"就在前麵那條巷子裏。"

"是哪扇門?"

"紅門,"被問路的人指點得很詳細:"巷子裏隻有那扇紅門。"鮮紅的門,紅如血。

應門的是個小姑娘,穿著套紅衣裳的小姑娘,一雙眸子卻黑如點漆。

她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王風。

王風的裝束,顯然與經常到她們這裏來的那些人不大相同。

王風還帶著口棺材。

到這裏來的人,隻有帶金銀珠寶的,沒有帶棺材的。

小姑娘縱然不太勢利,至少總有點驚訝:"你是不是敲錯了門?"王風道:"沒有。"

小姑娘道:"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王風道:"是鸚鵡樓。"

小姑娘道:"你找誰?"

王風道:"血奴。"

小姑娘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你認得她?"王風道:"不認得。"

小姑娘板起臉,"不認得的客人,她從來不見。"王風道:"你隻要告訴她找是誰,她一定會見。"小姑娘道:"你是誰?"

王風道:"我也是隻鸚鵡,血鸚鵡。"

門又關起。

這裏是個妓院,門戶卻比衙門還緊。

王風並沒有一腳踢開門闖進去,有時候他很能沉得住氣。

他知道現在就是應該沉住氣的時候。

他等得並不太久,門又開了,這次應門的不是小姑娘,是個老太婆。

老太婆也穿著一身紅衣裳,也正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對這個落拓的年輕人,她顯然不大滿意。

她一定想不通眼睛一向長在頭頂上的血奴姑娘為什麼要見他?

王風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進去?"

老太婆在笑,皮笑肉不笑:"這裏是妓院,隻要是活人,都可以進來。"她沉下臉,接著道:"可是死人我們就恕不招待。"王風笑了。

開始笑的時候,他已一腳踢開門,用一雙手托著棺材走進去。

有時候他很沉不住氣。

他知道現在已經不必再沉住氣,因為他想見的人,已經答應要見他。

他知道"血鸚鵡"這三個字,已經有了效力。

穿紅衣裳的老太婆看著他闖進來,連一個屁都沒有放。

無論誰能夠用一雙手托住一口棺材走進來,她部隻有看著。

無論誰在妓院裏混了四十年,都一定很識相。

王風道:"你知道我我的是誰?"

老太婆不想點頭,卻不敢不點頭。

王風道:"好,你帶路。"

正午。

在妓院裏,正午還是早上,大多數人都剛剛才起床。

不管多好看的女人,剛起床的時候,都不會太好看的。

不管哪種女人,如果自己知道自己樣子不太好看,通常都不會讓人看見。

讓不讓別人看見是一回事,是不是去看別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帶著棺材來逛妓院的人畢竟不是時常都能看得到的。

王風知道,有很多的眼睛都在偷偷地在看他。

他不在乎。

穿過回廊,走過花徑,來到一座小樓,樓簷下掛著十七八個鳥籠。

隻有鳥籠,沒有鳥。

鳥籠裏本來養的都是些什麼鳥?

是不是鸚鵡?

鳥籠空了,鸚鵡呢?

是不是全都死了?是不是也全部死在七月初一的那一天晚上?

王風道:"是叫我上去還是請我上去?"

老太婆道:"請!"

小摟上的門是虛掩著的。

王風用一隻手托著棺材,一隻手推開門,就走進了個奇怪的地刀。

他到過很多地方。

人世間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地方,他大都見識過。他知道這世上有些地方美麗得像天堂,也有些地方可怕得像地獄。

這地方很美,裏麵每樣東西部很美,可是看起來卻像是個地獄。

美麗的地獄。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幅圖畫,畫在對麵牆壁上的一幅圖畫。

五丈寬的牆壁上,畫滿了妖魔。

各式各樣的妖魔,有的半人半犬;有的非人非犬;有的形式是人,卻不是人:有的形狀是大,卻偏偏有顆人心。

五丈寬牆,畫的也許並沒有十萬妖魔,卻有隻鸚鵡。

血鸚鵡。

妖魔們手裏都有柄彎刀,刀鋒上都在滴著血,滴成了這隻血鸚鵡。

血鸚鵡剛開始飛,飛向一個戴著紫金白玉冠的年輕人。

一個很英俊,很溫和的年輕人。

妖魔們卻在向他膜拜,就像是最忠實的臣子在膜拜帝王。

難道"他"就是魔中之魔?

難道這個看起來最像是人的年輕人,就是魔王?

血鸚鵡也有它的臣子。

十三隻美麗的怪鳥,圍繞著它,飛翔在它左右,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輕盈,又有蜜蜂的毒針。

——這就是血奴?

王風看呆了。

屋子裏還有硬底皮靴,有帶著刺的飛鞭,有三丈寬的大床,床頂上掛著鉤子。

這些王風居然完全沒有注意,他的希望都已貫注在這幅畫上。

——圖畫上的地方,難道就是奇濃嘉嘉普,畫的就是那一天?

——那就是諸魔的世界,沒有頭上的青天,也沒有腳下的大地,隻有風和霧,寒冷和火焰。

——那一天就是魔王的十萬歲壽誕,九天十地間的諸魔都到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一隻血鸚鵡。

王風看得實在太出神,甚至連屋子裏有人走進來,他都沒有發覺。

幸好他總算聽見了她的聲音。

嬌美嫵媚的聲音,帶著銀鈴般的笑。

那全然絕不像血奴飛翔時帶出來的鈴聲。

"你喜歡這幅畫?"她帶著笑問。

王風忽然回頭,就看見了一個他這一生從未見過的女人。

從未見過的美麗,也從未見過的怪異。

她並不是赤裸著的。

她還穿著一半衣裳——既不是上麵一半,也不是下麵一半。

她右邊半身衣裳,穿得很整齊,左邊半身卻是赤裸的。

她在耳上戴著珠環,有半邊臉上抹著脂粉,發上還有珠翠滿頭。

隻有右邊。

她的左半身看來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

王風怔注。

怔了很久,他才能再回頭去看壁上的圖畫,畫上的血奴。

這次他看得更仔細。

他終於發現畫上的血奴也是這樣的——半邊的翅是編蟈,半邊的翅是兀鷹,半邊的羽毛是孔雀,半邊的羽毛是鳳凰。

"血奴。"王風終於明白:"你一定就是血奴。"她笑了。

她的笑容溫柔如春風,美麗如春花,又像是春水般流動變幻不定。

她的瞳孔深處,卻冷如春冰。

"你不是鸚鵡,更不是血鸚鵡。"她還在笑:"你是個人。"王風道:"你看錯了。"

血奴道:"你不是人?"

王風道:"如果你是血奴,我為什麼不能是血鸚鵡?"血奴道:"你一定不是。"

工風道:"為什麼?"

血奴道:"因為我認得血鸚鵡。"

王風道:"你見過它?"

血奴道:"當然見過。"

王風道:"它也給了你三個願望?"

血奴道:"它沒有。"

王風道:"為什麼?"

血奴道:"因為我是血奴。"

王風也笑了。

他開始笑的時候,才注意到她的腰肢是多麼柔軟纖細,她的腿是多麼修長結實。

血奴並不想避開他的目光,反而迎上去,道:"你看中了我?"王風在歎氣。

他不能不承認這個女人實在值得一個男人付出他畢生的積蓄。

他又想起了那個坐在油膩櫃台後的老人。

血奴道:"你既然知道找是什麼人,就應該知道我很貴。"王風也承認:"我看得出。"

血奴道:"你帶來了什麼?"

王風道:"你也應該看得出。"

他帶來的是口棺材。

血奴又笑了:"來找我的人,好像是沒有用棺材裝銀子的,你倒是第一個。"王風道:"我也不是。"

血奴道:"不是?"

王風道:"這口棺村裏,連一分銀子都沒有。"血奴道:"棺村裏有什麼?"

王風道:"有個人。"

血奴道:"死人?"

王風道:"不知道。"

血奴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王風道,"我隻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是死是活部不重要,所以我就忘了。"血奴嫣然,道:"你至少還應該知道一件事。"王風道:"什麼事?"

血奴道:"今天晚上,是你留下?還是他?"

王風道:"這有分別?"

血奴道:"有一點。"她笑得更甜:"隻要是活人,就得付錢,死人我免費。"王風道:"如是個已經快死了的人呢?"

血奴想了想,道:"如果你已經快死了,我可以考慮半價。"王風道:"不能免費?"

血奴道:"不能。"

王風歎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好像隻有他留下,我出去。"他說走就走。

血奴卻又攔住了他:"你想到哪裏去?"

王風道:"在外麵等。"

血奴道:"現在還沒有到晚上,你又何必急著出去?"王風看著她赤裸著的半邊身子歎了口氣,道:"因為我若不出去,我身上就有樣東西出去了。"血奴眨眨眼,道:"什麼東西?"

王風道:"也不是什麼太好的東西,隻不過是顆寶珠而已。"如果你是個男人,如果你到了妓院,看見了個能讓你動心的女人。

如果讓她知道了你身上有顆珠子,如果這顆珠子也是能讓她動心的。那麼你如果還想保留這顆珠子,你就一定是個豬。

王風的人沒有出去,他的珠子飛了出去。

飛得很快。

晶瑩圓潤的明珠,世上有沒有女孩子不喜歡的?

沒有。

血奴用麵根春蔥般的纖纖玉指,拈起了明珠,眼睛裏就發出了光。

美麗的珠兒,和她的眼波正相配。

王風靜靜的站在她身旁,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仿佛想看看她,是不是會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血奴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我看不出,真的看不出。"王風立刻問道:"你看不出這顆珠子的來曆?"血奴道:"看不出你這樣的人,身上居然有這樣的寶珠。"王風笑笑道:"我本來就沒有,這是偷來的。"血奴嫣然道:"偷來的更好,我最喜歡偷來的東西。"王風道:"為什麼?"

血奴道:"因為偷來的東西,通常都是好東西。"王風也笑了。

他不能不承認這句話很有點道理。

血奴用赤裸的半邊身子依偎著他,柔聲道:"現在你已經可以留下來了。"王風道:"我的朋友呢?"

血奴道:"如果你想要他留下來,我也不在乎。"王風道:"屋子裏擺著口棺材,你在不在乎?"血奴道:"隻要有人肯送我這樣的珠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讓他覺得滿意。"王風看著她,忽然發覺那老掌櫃的確沒有說謊,這女孩子實在又可愛,又可怕。

今天晚上,在這奇怪的屋子裏,他是不是也會遭遇到同樣能令他畢生難忘的經曆?他不敢想。他怕自己心跳得太快。

硬底的皮靴,擺在一個精致的,雕花的木架上。

"這是幹什麼的?"

"這是用來踩人的。"

帶刺的皮鞭,掛在皮靴旁。

"這是用來抽人的。"

床頂上掛著發亮的銀鉤,王風卻不敢問這是幹什麼的了。

血奴在笑,笑得又溫柔,又甜蜜:"有很多男人都喜歡脫光躺在地上,讓我用皮靴踢他們,踩他們,用鞭子抽他們。"她看著王風:"你呢?"王風道:"我隻喜歡踢人。"

血奴的眼睛裏又發出了光:"隻要你真的喜歡,我也可以讓你踢,讓你踩,讓你用鞭子抽我。"王風的心已經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