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的鼻子比大多數男人都挺得多,隻可惜現在很快就會扁了。
因為王風的拳頭已到了他鼻子上。
宋媽媽跳了起來,狠狠地盯著王風。
王風不理,她從身上拿出個烏黑的圓餅吞下去。
宋媽媽忽然跪下來,跪在街心,然後則張開雙手,朝向西方黑暗的蒼天,口中喃哺地道:"這個人的鼻子,一定會被割下來,眼睛也一定會被挖出來,這個人的心肝,一定會被挖出來喂狗,等到牆上的白粉幹了,他的屍體就已發臭。"這已不是在罵人,已經像是一種邪惡而妖異的詛咒。
一種可以直傳至奇濃嘉嘉普的詛咒。
王風還是不理她,大步走出去,對麵忽然有個人走了過來。
這個人一直都靜靜的站在對麵屋簷下的陰影中,就像是個幽靈的影子。
他很瘦,穿著緊身的黑衣服。
他的臉色陰沉,就像是黑暗的蒼穹,眼神卻銳利如刀鋒。
他的腳步輕快,卻走得很慢,眼睛一直在刀鋒般盯著王風。
他的腰帶上插著把刀。
一把新月般的彎刀,漆黑的刀鞘上,畫著個半人半獸的妖獸。
王風仿佛見過這種刀。
在那幅圖畫上,妖魔們用來割破自己中指的刀,仿佛就是這種彎刀。
這個人是誰?
他是不是來自奇濃嘉嘉普?
宋媽媽還跪在街心,向黑暗的蒼穹膜拜詛咒。
帶著彎刀的黑衣人已走過來,走到王風麵前,站著。
王風也隻有站住。
黑衣人忽然注目問道:"那個女人是個巫婆。"王鳳道:"巫婆?"
黑衣人道:"她剛才吃的那小圓餅,就是種魔藥。"王風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黑衣人道:"那是用糞便,月經,眼淚和膿血混合麵粉做成的。"王風忽然想嘔吐,勉強忍住。
他實在想不到世上居然真有人肯吃這種東西。
黑衣人道:"據說如吃了這種魔藥後,就可以跟西方的妖魔溝通。"他盯著王鳳,慢慢的接著道:"所以這裏有很多人都怕她,因為她詛咒一向很靈驗。"玉鳳忽然笑了笑,道:"你怕不怕?"
黑衣人道:"隻有我不怕。"
王風道:"為什麼?"
黑衣人道:"因為我比她更強,她若詛咒我,詛咒就會回到她身上。"王風又笑了,笑得卻已不大自然。
他又漸漸感覺到,有些事聽來雖然荒誕,卻偏偏是真的。
黑衣人道:"隻不過真正要殺你的人,並不是她,也不是她那寶貝幹兒子。"王風道:"不是他們是誰?"
黑衣人道:"是李大娘。"
王鳳道:"血奴的媽?"
黑衣人道:"不錯。"
王風道:"你知道她要殺我?"
黑衣人道:"隻有我知道。"
王風道:"為什麼?"
黑衣人道:"因為她雇來殺你的刺客就是我。"在街上的燈光仿佛驟然暗了,跪在街心的宋媽媽也已不見蹤影。
秋鳳卷過,這燈火輝煌的小鎮,競在一瞬間變得說不出的陰森可怖。
太平雜貨鋪倒還燃著燈,卻又不見人影。
事實上,附近簡直一個人都看不見,隻剩下王風和那黑衣人麵對麵的站著。
黑衣人緩緩他說道:"我剛才已見到你出手。"王風道:"哦?"
黑衣人道:"你的武功不弱。"
王風道:"謝謝!"
黑衣人道:"你也許可以避開我十刀。"
王風道:"十刀?那倒真不少了。"
黑衣人道:"也許十二刀。"
王風道:"第十三刀我一定躲不過?"
黑衣人道:"沒有人能躲得了我的第十三刀。"他冷酷的眼睛裏忽然露出極瘋狂熾熱的表情,一字字接著道:"那一刀是魔刀,已經被諸魔祝福過。"無論誰看到他眼睛裏的表情,都可以看得出他不是在說謊。
王風忽然道:"我見過你的刀。"
黑衣人很意外:"你見過?真的見過?"
王風道:"在奇濃嘉嘉普,魔王壽誕那一天,諸魔們就是用這種刀割破自己中指,滴出魔血來的。"黑衣人的臉色變了。
王風故意裝作看不見,淡淡的接著道:"所以我也知道這種刀的用處。"黑衣人立刻問:"什麼用處?"
王風道:"用來割自己的指頭。"
黑衣人沒笑。
他的臉冷酷堅硬如花剛石,他這一生很可能從未笑過。
除了那雙有時冷酷,有時熾熱的眼睛外,他臉上根本完全沒有表情。
他拔刀的時候臉上也全無表情。
他的刀已出鞘。
新月般的彎刀,帶著種奇異的寒光,一刀向王風削下。
刀是彎的,刀光如圓弧。
連王風都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刀法,這絕不是中原的刀法。
很可能這也不是人間的刀法。
王風很想看看他第十三刀,經過諸魔祝福的魔力。
可是他忽然發覺心裏已經有了恐懼,一種人類與生俱來的恐懼。
一種無知的恐懼
那就像是人單獨外出時,總是會覺得害怕,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怕的是什麼,卻還是害怕。
那本就是人類的弱點,任何人都無法避免的。
高手相爭時,隻要有一點恐懼,往往就足以致命。
王鳳不敢再等下去。
圓弧的刀光又彎彎的削了過來,他手裏沒有武器。
他就用那袋白粉作武器。
"噗"的一聲,一刀砍在布袋上,白粉飛散,就像是忽然起了滿天迷霧。
黑衣人立刻什麼都看不見了,彎刀飛舞,刀光護身。
看不見也是種恐懼,誰都無法避免的恐懼。他手中的刀飛舞不停,"刷,刷,刷",也不知削出了多少刀。
隻聽身後一個人道:"這是第十三刀。"
他剛聽見這聲音,剛聽見一個字——又是"哼"的一聲,一樣東西破空飛來,打在他耳後的穴道上。
王風遠遠的站著,忽然道:"你用的是魔刀,我用的是魔石。"黑衣人沒有反應。
他已倒下去,也不知還能不能聽見王風說的話。
滿天白粉瀟滿落下,落在他身上,還有滿天白粉飛揚。
——這袋白粉真不少。
王風道:"你先躺在這裏休息休息,我會把這袋白粉的價錢告訴你的。你若沒有錢賠,我還可以讓你用你的刀來抵賬。"太平雜貨店裏的燈光仿佛又亮了些,卻還是不見人影。
這次王風學乖了,一進來就大叫:"老蛔蟲,又有生意上門了,快出來。"畫堆裏沒有人鑽出來,他身後卻有人冷冷道:"你若還想買白粉,最好轉個地方去買。"老蛔蟲不在畫堆裏,卻從外麵走了回來。
他的人雖老,腳步卻很輕。
王風並不驚奇。
經過了這兩天發生的事之後,世上已沒有什麼能讓他驚奇的事。
可是他不能不問:"為什麼要我換個地方去買?"老蛔蟲寒著臉,冷聲說道:"我那袋白粉賣給你,是讓你去刷牆的,不是去弄瞎人的眼睛的。"王風道:"死人會不會刷牆?"
老蛔蟲道:"不會。"
王風道:"如果我不用那袋白粉去迷他的眼,現在我已經是個死人。"老蛔蟲想了想,好像也覺得他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
王風道:"現在我既然還沒有死,還能刷牆,當然還得再買一袋白粉。"老蛔蟲道:"剛才那袋好像還沒付錢。"
王風道:"那袋的錢不該我付。"
老蛔蟲道:"該誰付?"
王風道:"那位想要我命的朋友。"
老蛔蟲道:"他若不肯付,你就拿他那把刀來抵賬?"王風道:"你若不收他的刀,我也可以去押給別人。"老蛔蟲道:"有人要?"
王風道:"至少有一個人。"
老蛔蟲絕不問這個人是誰,很快就裝了袋白粉出來。
可是他並沒有交給王風,卻光把價錢說了出來:"九錢五分。"王風道:"欠賬行不行?"
老蛔蟲道:"不行。"
王風道:"你信不過我?"
老蛔蟲道:"死人會不會還賬?"
王風道:"不會。"
老蛔蟲道:"我看見你還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有七八個人想要你的命,其中還包括了這地方最要命的三個人,你想你這條命能留到幾時?"王風道:"留到還賬的時候。"
老蛔蟲什麼話都沒有說,一袋白粉又到了王風手裏。
這袋白粉好像比剛才更多,更重。
王風道:"現在我就替你去要剛才那袋的賬,我保證他想不還都不行。"他錯了。因為死人是不會還賬的。
那黑衣人並不是死人。
一堆骨頭絕不能算是個死人。
他剛死了不久,可是他的人已不見了,血不見了,肉不見,皮也不見了。
他的人已隻剩下一堆骨頭,連骨頭都在侵蝕,一陣風吹過,就散成了飛灰,散入了霧一般的白粉中。
地上隻剩下一攤衣服,一枚紅石,一柄彎刀。
王鳳的手冰冷。
他手裏有一枚魔石,一柄魔刀。
他隻希望另外一隻手拿著的不會是魔粉。
夜已漸深。
回到鸚鵡樓,那兩扇鮮紅色的門又緊緊關起,王風索性繞到後園——越牆而入。
庭園中燈已疏了,人也靜了,剛才燈火輝煌的六角亭,如今已靜寂黑暗如墳墓,卻還偏偏有個人坐在這墳墓裏。
王風走過去,這個人完全沒有反應,黑暗中隱約隻能看見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有點像安子豪,又有點像那位武三爺。
夜深人靜,他還留在這裏幹什麼?是在沉思?還是在等人?
這本來都不關王風事,但他卻偏偏要管。
他忽然大聲道:"你在於什麼?"
這人道:"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