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謀深算(2 / 3)

院子遍植花樹,雖已凋零,就算十四個人都可以藏下,六個人更就隨隨便便都可以找到一個很好的藏身的地方。

雨雖已停下,風吹仍蕭素。

花葉在風中響動,他們的腳步也並不重。

才來到樓下,他們就看到了所要找的人,卻也同時看到了一個不想見的人。

血奴在門外的廊子站著,在她的對麵,赫然站著那個穿紅衣裳的小姑娘。

七殺手的老大不由歎了一口氣。

沒有雨倒罷了,那位小姑娘守在血奴身旁,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絕不懷疑武三爺的說話。

紅衣小姑娘正在跟血奴說話。

說一句,血奴的頭便一搖,說得多幾句,血奴忽然跳上前,大叫道:"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給她這一叫,小姑娘最少倒退三步,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老大看在眼內,不由得對武三爺的話也起了懷疑。

好像這樣的一個姑娘也叫做母老虎,血奴應該叫做母什麼?

他真想馬上采取行動。

也就在這時候,血奴凶凶惡惡的聲音又傳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四更左右。"小姑娘的聲音輕得幾乎都聽不到。

"四更是不是應該睡覺的時候?"

"是。"小姑娘低下頭。

"那你為什麼還不回去睡覺?"

血奴的纖纖素手已指向樓梯的那邊。

小姑娘乖乖地退了下去。

血奴的手轉插在腰上,好像還在生氣。

老大卻差點由心裏笑了出來。

他雖則沒有笑出聲來,眼中卻已經有了笑意。

那笑意突然凝結。

小姑娘一下了樓梯,小小的身子就飛起,颶地從他們的頭上淩空掠過,一掠,竟然有三丈。

老大趕緊連氣息都閉上。

其他的六個殺手更就連動都不敢動了。

再一個起落,小姑娘消失在夜色中。

那張地圖老大多少已有印象,小姑娘飛去的方向,他更是印象深刻,因為那邊正是小姑娘的房間所在,也就是武三爺他們要避忌的地方。

小姑娘這麼聽活,回去一定乖乖的睡覺。

老大籲口氣,仍伏在那裏。

他不動,其他的六個殺手亦隻有等著。

七殺手嚇了一跳,血奴卻若無其事。

她看都沒有再看那個小姑娘一眼,轉過身,逕自回房去。

宋媽媽那個房間,她也沒有看上一眼,裏頭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仿佛都不知道。

隻一壁相隔,她沒有理由不知情。

抑或她漠不關心?

漆黑的門已碎在地上,裏麵也是漆黑的一片,燈光已完全熄滅。

在常笑和王風離開了之後,那裏頭隻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還能吹滅燈光?

五丈寬的照壁在燈光下慘白如雪,上麵已多了一個半尺見方的洞。

漆黑的洞,帶著妖異的臭。

宋媽媽那間魔室積聚的惡臭已從那個洞中透人了血奴的房間。

黑鼎中燃燒著的毒氣也一定曾經從那個洞飄人。

血奴為什麼完全沒有事?

也許,她雖已瘋過了一會子,現在已醒過來。

她瘋的時候是否也殺過人?

燈光亦照在她的麵上,她的麵色亦慘白如雪。

她躺在三丈寬的大床上,一麵的倦意,眼卻仍睜大。

她的心仿佛有不少心事。

明亮的燈光,不知何時已變得朦朧。

院外的夜霧仿佛已飄入房中。

是煙不是霧。

淡淡的白煙從一個窗子上吹入。

窗子鎖上了,窗紙上卻穿了一個小小的洞,一個小小的銅鶴從洞中伸入,煙從鶴嘴中吐出。

血奴突然察覺,颯地從床上跳起身。

她跳得倒快,可是一落到地上,身於就軟了,搖搖擺擺地倒了下去。

纖巧的腰身,絕色的佳人,婀娜的姿態,迷蒙的白霧,這些加起來,就是一幅絕美的畫麵。

那片刻的血奴簡直就像是雲中的仙子。

這仙子倒得未免太快。

門窗的交口立時出現了雪亮的刀尖。

刀鋒利,刀一落,隻一下輕響,門窗的栓子便斷下,七殺手推開窗門,鬼魅般飄入。

老大雖然想第一個衝上去抱起血奴,可是他的一個兄弟比他還快。

那個殺手正要將血奴抱起,血奴的眼睛倏地張開,瞪著他。

他吃驚都來不及,血奴的纖纖素手已切在他的咽喉上。

喀一聲,他的咽喉便一旁垂下,人亦死魚般倒下。

他的眼睜大,眼中充滿了驚訝。

麵上雖然蒙著黑巾,但可以肯定他的麵上現在亦是一麵驚訝之色。

叮當一聲那個銅鶴從他懷中跌到地上,方才將悶香吹入房中的那個人原來就是他。

銅鶴已經沒有光采,是必已用過了不少日子。

一個慣用悶香的人對於他所用的悶香的效力,一定很清楚。

應該昏倒的人竟然沒有昏倒,已經夠他驚訝的了。

其他的六個人亦怔住在當場。

老大更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

方才他還抱怨自己不夠快,現在卻不能不替自己慶幸。

第一個抱起血奴的如果是他,那一掌就一定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雖然逃過那一劫,一顆心並沒有放下。

他擔心血奴將那條母老虎叫回來。

血奴沒有叫,翻身跳起來,一腳將那隻銅鶴踢出窗外,冷冷地瞪著他們,道:"用這些悶香就想將我弄倒?"六殺手沒有作聲。

血奴接著問道:"是誰叫你們來的?武三爺?六殺手不禁又一怔。他們實在不能肯定這是血奴瞎猜,還是血奴早就已知道。他們都蒙著黑中,一雙眼睛卻外露。血奴雖然看不到他們麵上的表情,可看到他們的眼裏的神色,冷笑道:"武三爺就耐不住,要采取行動,也不該找我。"六殺手仍不作聲。

血奴冷笑著接道:"即使他認為我亦是非對付不可,也該派幾個像樣的角色,像你們這樣的要借助悶香的幾個小毛賊,他叫你們到來,豈非等於叫你們送死?"她搖搖頭,又道:"我本來不喜歡殺人,也不想殺你們,可惜,我現在的心情很惡劣,你們偏偏又對我用上了我平生最憎惡的一種手段。"這番話說完,她的架式已擺開,左手貓爪一樣曲著,右手卻勾起了食中兩指。

六殺手最少有五個盯緊了血奴,老大的目光卻在遊移,從一個兄弟麵上掠過,才落到血奴的麵上。

目光一落,他的人也撲出。

其他五個殺手亦同時發動。

目光原來就是種暗號。

六個人都沒有用刀,張開六對手分從六個方向撲上,都是同時撲到。

那一瞥之間,六個人顯然已有了默契。

他們已不是第一次合作,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動作都配合行動。

血奴隻得一個人,一對手。

她的手中也沒有兵器,一個人,一對手,是不是能夠同時應付六個人,六對手?

如果是小毛賊,那一定可以應付得來。

這六個人卻不是小毛賊。

血奴終於亦看出他們並不是小毛賊,她看出的時候,六殺手已經到了。

六對手雖然沒有十二種動作,也已不止六種。

血奴一聲嬌喝,一腳踢翻一個殺手,左時反撞在一個殺手的胸膛上,右手勾兩指毒蛇般插向老大的眼珠。

嗤一聲,老大蒙麵的黑中在指尖下迸裂,血從裂口中飛出,血奴兩指的指甲上亦有血。

好在老大眼快,及時將頭偏開,麵上雖然開了兩道口子,一雙眼珠總算平安無事。

他的手也快,左手捉住了血奴的右臂,右手同時去點血奴的穴道。

幾乎同時,血奴的左手亦已給另一個殺手捉住,她的右腳亦給一個殺手抱起。

她的腳踢得並不高,本不易於抓著,可是那個殺手卻一心對付她的腳來的。

給她踢翻的那個殺手反而是目的在抱住她的腰。

現在就算不抱住她的腰都也不要緊。

她已有一隻手一雙腳落在別人的手上,剩下的左腳連站都站不穩了。

這種情形下,她當然想叫救命。

隻可惜她的口已同時給後麵撲上的一個殺手掩住。

老大的右手緊接點到,一連最少點了她七八處穴道。

她整個人立時軟了。

老大旋即一聲輕叱:"放手!"

三個殺手萬般無奈地將手放開,血奴卻沒有倒下,老大已整個將她抱了起來。

倒在地上的兩個殺手這下子亦已掙紮爬起身,一個掩著小腹,一個不停地揉著胸膛。

血奴那一肘和那一腳的力道倒也不小。

第一個倒下去的殺手卻到現在都還沒有爬起來。

除非他變做僵屍,否則他永遠都不會起來的了。

咽喉本來就是致命的地方,血奴那一掌已將他的咽喉切斷。

老大一膘活著的五個兄弟,又吩咐:"老三將老七的屍體背起來。"一個魁梧的漢子應聲上前,袍起地上的屍體。

老大再一聲:"走!"第一個奔向房門。

其他的五個飛快跟上。

他們來的時候是兄弟七個人,去的時候隻得六個。

他們的眼中卻沒有絲毫悲哀的神色。

少了一個人,多分一份錢,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血奴居然沒有昏迷過去,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眼中並沒有驚慌之色,隻是滿眼的無可奈何。

她的眼光落在那邊牆下的棺材上。

棺材蓋仍在地上,棺材裏並沒有人,僵屍亦未回窩。

在她完全沒有需要王風從棺村裏跳出來之際,王風偏偏就從棺村裏跳出來;到她需要王風從棺村裏跳出來之時,王風卻偏偏又不知所措。

天下間多的豈非就是這種無可奈何的事情?

長夜將盡未盡。

天更暗。

黎明之前的片刻,也就是一夜最黑暗的時候。

六殺手扛著兩個人原路出了鸚鵡樓,又走在街上。

天地間一片死寂,一場暴雨,秋蟲都似已被打走。

風仍急,風聲更蕭瑟。

六殺手的腳步聲在風聲之中幾乎不覺。

他們顯然都是這一行之中的老手。

整個地方隻有這一條長街。

這時候長街上當然是沒有人行,他們仍小心。

街上也沒有燈光,一點都沒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籠罩著整條長街。

六殺手亦感到了這種陰森,腳步不覺已加快。

也就在這時,他們突然間聽到了一下笑聲。

這笑聲竟是從天上飄下來的。

輕淡的笑聲,在這種環境之下聽來,卻非獨清楚,而且顯得有些兒陰森可怖。

六殺手不由都打了一個寒戰,一齊抬頭望去。

他們才將頭抬起,一個人就從他們頭上的瓦麵直挺挺地掉下來。

慘白的衣衫,披散的頭發,這到底是人還是僵屍?

血奴的眼仍睜大,一聽見笑聲,她的眼中便有了笑意。

她居然熟悉這個笑聲。

六殺手卻沒有留意血奴的眼睛,看到一個人這樣子從瓦麵掉下,立時又一怔,不約而同地左右散開。

白衣人卻沒有跌到底,人還在半空,四肢已霍霍開展,雙手卻隻是借力,雙腳閃電般踢出。

砰砰兩聲,兩個殺手已給他踢飛,他的人淩空一個翻滾,就落在老大身前,兩個拳頭同時亦到了老大麵上。

拳未到,拳風已撲鼻。

單就拳風已幾乎令人窒息,兩個拳頭有多重可想而知。

老大當然不肯讓這樣的兩個拳頭打在自己的麵上,他的反應總算夠敏捷,一偏臉,再退後一步,居然就給他躲開了這兩拳。

白衣人卻不止這兩拳,腕一挫,又兩拳擊出,底下還飛起一腳。

老大手抱著血奴,身子欠靈活,再來這兩拳一腳實在難以躲閃,與他同時退開的兩個兄弟己給白衣人踢飛,還有的三個兄弟尚在另一邊發呆。

他隻有自己想辦法。

其實也沒有辦法可想的了。

他大喝一聲,猛將血奴的身子送出,自己卻借力向後退開。

借著血奴這一擋,白衣人的拳腳即使再快,也再接不上去。

至於血奴挨了那兩拳一腳有什麼後果,他卻不管了。

那兩拳一腳,可能就會要了血奴的一條命。

血奴一死,武三爺一定會追回那一千兩黃金。

可是那比較起來,還是自己的性命要緊。那兩拳一腳竟然沒有將血奴的一條性命打掉。白衣人的拳腳看來很重,可是老大一退開,就變得輕了。他踢出的腳變成踩在地上,兩個拳頭也變成兩隻爪子,將血奴一抓,抱入了懷中,然後他的人就飛起,飛回瓦麵上。

老大的佩刀這刹那已在手,那邊的三個殺手亦已拔出了佩刀,就連給踢飛的兩個殺手也已從地上爬起來,拔刀出鞘。

他們雖然沒有立即跳上瓦麵,六個人十二隻眼睛都已抬高。

白衣人隻是飛上瓦麵,並沒有飛走。

他們不單是看到人,而且聽到笑聲。那競是血奴的笑聲。

白衣人已坐在瓦麵上,血奴躺在他懷中,一雙手正在輕理雲鬢。

這短短的片刻,白衣人竟已解開了她的穴道。

六個殺手眼都大了。

血奴的眼睛卻在眨動,笑問道:"你這個人簡直就神出鬼沒。"白衣人"哦"了一聲。

血奴笑接道:"在鸚鵡樓那兒你從棺中跳出,現在卻是天上掉下。"白衣人隻是笑笑。

這個白衣人不是王風又是誰?

血奴那句話入耳,六殺手不期都記起武三爺曾經提過在血奴的身旁本來有一個敢拚命的小子。

這莫非就是那個小子?

五殺手握刀的手立時一緊。

為了一千兩黃金,他們同樣敢拚命。

他們隻等老大的一聲令下。

老大卻閉著嘴巴,他沒有望那五個兄弟,也沒有望王鳳。

不知何時,他的目光已轉向鸚鵡樓的那邊。

那邊長街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小姑娘。

穿紅衣的小姑娘,眼睛裏一樣明亮。

小姑娘離開他們最多一丈,正盯著他們。

她忽然笑了起來。

溫溫柔柔的笑聲,在現在聽來,也變得陰陰森森。

聽到了笑聲,其他的五個殺手不約而同亦轉頭望去,看見是那個小姑娘,他們的眼瞳當場收縮。

那個敢拚命的小子身手已經夠厲害的了,再加上這條母老虎,他們實在懷疑是否能夠應付得來。

也就在此刻,長街旁邊的一問屋子的窗裏突然亮起了燈光。

燈光搖曳,也並不怎樣強烈,可是在這黑暗的時刻,黑暗的環境,已顯得非常觸目。

六殺手的眼晴不由都往燈光那邊一瞥。

他們的目光才轉過去,本來在窗裏搖曳的燈光便已照到了長街之上。

屋子的門已打開,一個人掌著燈慢吞吞地從屋子裏走出來。

蒼白的頭發,慪僂的腰背,這個人就像是隻蝦米。

他卻並不叫蝦米,而是叫蛔蟲。

老蛔蟲。

燈光已照亮了屋子前麵的招牌。

漆黑的招牌,鮮紅的五個字,"太平雜貨鋪"。

這個地方,也就隻有太平雜貨鋪一條老蛔蟲。

據講他就像人家肚子裏的蛔蟲,不管人家心裏在想什麼都知道。

他左手掌著燈,右手卻提著一個袋子,好像日前他拿來裝白粉給王風的那種袋子。

他那張滿布皺紋的臉龐,燈光下看來更疲倦,更蒼老,眼睛裏仍是帶著一種惡作劇的笑意,卻不看那六個殺手,隻是望著瓦麵上的王風,忽然舉起了右手的袋子,大聲道:"你還要不要買刷牆的白粉?"燈光照不上瓦麵,王風那邊與他站著的地方最少有五丈距離,他居然看得到那麼遠。

王風也覺得奇怪,他摸摸鼻子,才應道:"那麵牆我已經刷完了。"老蛔蟲道:"你買白粉好像並不是隻用來刷牆的。"王風說道:"我現在也不想毒瞎別人的眼睛。"老蛔蟲搖搖頭,不再理會王風,轉向那個小姑娘,道:"那邊的小姑娘,這袋白粉賣給你怎樣?"小姑娘立即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