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藥製造完成的那天夜裏,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淒寒的大雨。火藥一旦受潮就成了啞彈,我急的團團轉,冒著初冬的寒雨指揮苦力們盡力搶救,最終搶回來了七成,剩下的百來號炮彈全被浸了個透濕。
渾身冰冷濕透地回到外司省,迷迷糊糊躺下,半夜發起了低燒。
燭影搖曳,昏昏沉沉中我感覺到有一個影子坐在我床前,手裏拿著溫熱的毛巾為我擦拭著臉頰,動作極輕,像是不忍驚動什麼似的。
我以為是海棠,便清了清幹燥灼痛的喉嚨,啞著嗓子閉目道:“海棠,倒杯水來。”
額頭上濕熱的毛巾被拿開,那個身影起身動了動,片刻後一杯溫茶遞到我唇邊,一個熟悉而低沉的男音道:“張嘴。”
我猛地睜開眼,驚異道:“你怎麼在這?海棠呢?”
“她撐不住,睡著了。”程野神色淡淡的,眉宇間卻有幾分鬱結,明顯心情不好。
我就這他的手喝完一整杯茶水,這才‘呸呸’兩聲吐出茶葉末子,呼出一股灼熱的氣息,問道:“那批火藥怎樣了?”
程野卷翹的睫毛一抖,眉頭擰得更深了,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他反手將茶杯倒扣在案幾上,鋒利的眸子掃過我因高熱而通紅的臉頰,嘲道:“你大可安心。你娘和上官婉兒方才去了別院,現已將那兒徹底肅清幹淨了。除了一窖的火藥,一地被雨水衝淨的鮮血,什麼也沒有留下!”
我被程野染上怒意的眸子給震住了,半響回過神來,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喃喃道:“你……說什麼?那些人,炮竹師傅和那二十個男人……”
蜜黃的燭火中,程野沉默片刻,道:“全死了,為了保密。”
我張著嘴半響,不知該說什麼好。程野撥弄著案幾上的小茶杯,“你製造那玩意兒,不就是為了殺人的麼?現在做出這副表情,又是在可憐誰?”
我曾信誓旦旦地對程野說:我跟我娘是不一樣的,我對黨派之爭沒有任何興趣……如今,卻是我食言了。
我不可憐誰,也不後悔。身不由己,卻要莫名背上一些罪孽,我隻是覺得一時難以接受。
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我靜靜地望著程野,啞聲笑道:“我不可憐誰。我可憐全天下人,誰又來可憐我?”
程野沒說話,神情複雜,看著我的眼神有些陌生。
良久的沉默,隻有燭火劈啪作響的聲音,程野起身尋了把尖嘴剪刀,漫不經心地剪去燭花。
我正要說點什麼打破沉寂,卻聽見前院大門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混合著淅淅瀝瀝的冬雨,仿如一道催命符。
不一會兒,外頭守門的小廝踩著水窪一路跑過來,在門外道:“大人!外頭來了一位錦衣公子,說是有急事找您!”
公子?我強撐著沉重的身子起身,啞聲道:“可有通報姓名?”
程野取了外衣給我披上,又去開了門。小廝躬身後在門口,遞上一柄青花紙傘,道:“他說您看了這個,自然就明白了。”
我穿了暖靴披衣下床,接過那柄紙傘撐開一看,隻見熟悉的工筆畫勾勒出朵朵精致的蘭花,清淡素雅。
“是他?!”我驚異。
蓮花六郎張昌宗站在冷入骨髓的冬雨中,沒有撐傘,隻披了一件勾著墨竹的鬥篷,渾身上下被淋了個透濕,發梢滴水,他卻渾然不知,一張清雋如蓮的俊臉被雨水衝刷得慘白。
“錯了,我們一開始就錯了……”
這是張昌宗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形狀優美的唇此時毫無血色,眼神空洞無神,神色痛苦中夾雜著幾分掙紮,整個人仿佛失了魂魄般,哪還有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