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轉眼一瞬,這七天內平靜得令人心慌。
我記得那是一個陰沉的日子,黑雲壓城,大有風雨欲來之勢。我讓薛崇訓換了身巡城衛兵的衣裳,給他打點了細軟碎銀,為了掩人耳目,我沒有親自送他出城。分別前我再三囑咐大哥:出了城門,不要回頭。
無論發生什麼,千萬不要回頭!
程野打點了城門的士兵,薛崇訓順利的出了城門。沒有盤查,沒有質問,沒有搜身,一切順利得有些不正常……
薛崇訓心裏狂喜,就當他放鬆了一切警惕奔向自由的時刻,城門上忽然傳來了一聲熟悉而略帶嘲諷的嗓音:“薛崇訓!”
那人這樣叫道。放鬆警惕的薛崇訓不疑有詐,下意識就回頭應了一句:“哎!”
……等我趕到城門口時,看到的隻是大哥插滿箭矢的屍體,鮮血染紅了城下。
圍觀的百姓層層疊疊,他們帶著或木然、悲憫或鄙夷神色,對著我大哥伏趴在塵土裏的屍體指指點點。弓箭手警戒地隱藏在城樓上,冰冷的箭矢還未收回。
那一刻我渾身僵冷,大腦裏嗡的一聲,炸成一片空白。
程野隔著重重人影看到了我,那一刻他的神色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先是怔愣,驚惶,然後是無盡的愧疚和哀痛。
我看到李隆基邁著沉重而冰冷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下城樓,舉起手對著程野大聲笑道:“多虧程將軍協助,才能將在逃殺人犯射殺於城樓下!”
程野霎時就懵了,雙拳緊握,轉過身來對李隆基憤怒地吼道:“我沒有!”
可惜,百姓那代表正義的歡呼聲淹沒了程野的怒吼。他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人雲亦雲……
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麼?耳朵聽到的,就一定是事實麼?上天給了人們一顆心,為什麼卻沒有人肯用心去思考、去挖掘、去辯白?
在人們可笑的歡呼聲裏,程野被迫成了緝拿凶犯的英雄。他那樣不善言辭的武官,百口莫辯。
我不知道李隆基的爪牙原來已滲透到了這種地步,我不知道他的耐力竟有如此可怕!
廢韋後時,他一聲不吭;武崇謙死時,他毫無動靜。他就像一條毒蛇,先用沉默麻痹了我的神經,將程野玩弄於鼓掌,隻為了此刻奮起勃發,給我致命一擊!
當冰冷的刀劍架上我的脖頸時,我便知道我輸了一局。我唯一慶幸的是,還好被牽連的隻有我一人,還好太平和婉兒沒有卷入進來……
李隆基仿佛正義的使者般凜然而立,冰冷的眼神如刀般刺向我,沉聲道:“外司令薛珂,包庇禍端,知法犯法,應連坐同罪!來人,將她押往刑部待審!”
聞言,我無視脖子上的刀劍哈哈大笑起來。我覺得我此刻應瀟灑而悲壯地仰天大喊一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但事實上,直到我眼角笑出了淚水,我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我被押走時,程野雙目赤紅,整個人就像是一頭發狂的野獸,他長戟橫掃,猛地刺向李隆基的脖頸,卻在離他動脈不過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眸中寒光閃過,程野那因暴怒而泛紅的皮膚漸漸冷卻,雙手緊緊地攥著畫戟,鮮血淋漓。
李隆基一動不動地與程野對視,眼神冰冷,嘴角掛著虛偽的笑:“程將軍今日有功,本王必求皇上重賞!”
眸中的火焰一寸一寸熄滅,鷹眸仿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程野似乎想開了,也不再辯解,撤下畫戟漠然道:“多謝臨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