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盒雖然沒有什麼過人才幹,可是養活自己的本領足夠,何勞別人遮護?又不是混黑社會,難道還要找個靠山老大罩著不成?
我對著電話,清楚明白地說:“我打算結婚,所以不會再出來工作了。”一句話堵住他所有的說辭,可以想象彼端老板張成O型的嘴。
顧錦盒要結婚了,對象當然不會是沈曹,那麼,我靠沈曹罩著的說法也就不攻自破。
明知這樣做多少有些任性甚至幼稚,可是我受夠了,再不想被人當然附屬品看待。齊大非偶,裴子俊才是最適合我的平頭百姓。
這一天好戲連台,還在城隍廟淘到一張老片翻錄的碟片《太太萬歲》,可是心口時時似有一隻重錘般鬱悶。
不,不是為了老板或者阿陳,也不是為沈曹,而是為母親。
我總是有點擔心,並且猶豫是不是該回家去一趟,反正辭了職,左右無事,不如陪陪母親,替她撐腰也好。
可是一個失業的女兒,又有何腰可撐呢?
因而遲疑不決。
晚餐挑了豫園,照著克林頓訪華的菜譜點了四冷盤四熱盤棗泥餅和小甜包,一心將煩惱溺斃在食物中。
正猶豫著要不要與子俊商量一下回蘇州的事,卻聽他說:“明天我又要走了。這次是一個月。帶什麼禮物給你?”
“你會有什麼好禮物?不過是花紙傘玻璃珠子。”我搶白他,話剛出口又後悔,趕緊找補,假裝關心,“你不是說過最近會有一段假期嗎?怎麼又要走?”
但是子俊已經受傷了,悶悶地說:“這次不是帶團,是自駕車旅遊。我報名參加了一個越野隊,翻越神山。”
“神山?在哪裏?”我假裝很感興趣地說,“自駕車旅遊是怎麼一回事?”
“是很過癮的,要經過資格認證才能報名參加的。”子俊立刻又來了情緒,滔滔不絕地介紹,“我們各隊員先飛到西安集合,租乘或自備越野吉普從絲綢之路起點出發,經曆西夏王陵,內蒙額濟納旗的紅柳胡楊沙漠黑水,再從敦煌經樓蘭,過吐魯番,天山天池,喜馬拉雅山的希夏幫馬峰和卓奧友峰,就到了神山崗仁波齊了,最高處海拔六千七百多米呢,然後從拉薩到青海,西寧,天水,最後回到西安。一路行程經過藏維回蒙哈薩克裕固族土族珞巴族等好多少數民族地區,保證可以替你搜羅到各種特色禮物。說說看,你最喜歡哪個少數民族的風格?”
“給我帶些別致點的藏飾回來吧。”我強笑,不感興趣地說,“其實隻要變成商品,哪個民族的東西也都差不多。”
“錦盒,其實你從沒喜歡過我送你的那些小玩意兒是嗎?”子俊沮喪地說,“我總是不會買禮物討好你的心。”
我又後悔起來,唉,子俊的情緒太容易被鼓舞起來,也太容易被打擊下去。明知道他是很敏感的,我又何必這樣挑剔難以討好呢?於是笨拙地遮掩:“誰說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接禮物的感覺。隻要是禮物就好了,說到底,銀質相框和玻璃珠鏈有什麼區別?”
眼看子俊臉色大變,我懊悔得真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嘿,真是不打自招,怎麼竟把銀相框的事也說出來了?這才叫越描越黑呢。
這頓飯吃得有多累
然而大凡年輕女子不都是這樣的麼——忙不迭地為了一些人痛苦,同時沒心肝地讓另一些人為了自己而痛苦。
我雖然沒心肝,卻也覺得歉意,忙替子俊搛一筷子菜:“吃飯,吃飯。”
不知這頓飯吃得有多累。
真不曉得那些花蝴蝶般周旋在半打男友間每天約會內容不同的女子是怎麼應付得來的。真是人之蜜糖,我之砒霜。
子俊還在羅羅嗦嗦嘮嘮叨叨:“我知道我是個粗人,老是弄不明白你,白認識了那麼多年,可是你每次不高興,我還是不懂得逗你開心……”
我說:“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是你男朋友,讓你開心是我的責任……”
“我不是你的責任。”我再次溫和地打斷他,“子俊,別把我看成一個責任,這個詞有時候和包袱做同樣解釋。”
“包袱?什麼意思?”子俊茫然,“可是錦盒,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一個包袱,你這麼獨立,有主見,連吃飯都要堅持我請你一次你便請我一次,我怎麼會把你看成包袱呢?”
“我指的並不是經濟上,是指……”我頹然,決定用簡單點的方式與子俊對話,“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你先要顧著你自己,然後再顧到我。”
“我是粗人……”子俊有些負氣地說,喘著粗氣。
我苦笑起來:“是,喉嚨粗,胳膊也粗。”
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呢?本來子俊和沈曹都是對我很好的,可是現在他們兩個人都在對我生氣,反而要我低聲下氣地去勸撫。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又開始羨慕起那些可以隨心所欲地指使男人為了她們拋頭顱灑熱血的天生尤物來,她們隨便一句話就可以讓男人笑,也可以一句話讓男人哭,才不會像我這樣動轍得咎。
喏,眼麵前就有一位這樣的女子,坐在窗邊台子上那位小姐,多麼高挑美麗,她該是個幸運兒吧?
子俊也注意到了,他說:“你認識那個女孩子麼?她在看你。”
“是看你吧?”我取笑他,“美女看的當然是帥哥,她看我做什麼?”
但是那小姐已經下定決心似地站起,並且朝著我們走過來。我反而有些緊張,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她穿著一件低胸墜滿珠片的晚禮服,披著真絲鏤花披肩,好像剛參加舞會回來,走路時款款搖擺,隻幾步路,也蕩漾出無限風情。臉上的化妝很嚴謹,走冷豔的路子,長眉高高飛起插入兩鬢,眼影亮晶晶五顏六色——也許是我老土,其實隻是一種顏色,但是因為閃,便幻成七彩。
我有些看得呆住。
她停在我身前,說:“打擾一下,你就是顧錦盒吧?我可不可以和您談幾句?”
“當然,請坐。”我如夢初醒,其實是跌入雲中。
子俊滿眼驚奇地看著我們,興致勃勃。這個好事的家夥,才不管要發生什麼事,反正隻要有事發生,他便莫名興奮。
這世上有兩種人,有故事的人,和看故事的人。而凡是不大容易有故事的人都喜歡看別人的故事。
這位黑衣裳的小姐顯見是個有故事的人。
她驕傲華貴地笑著:“我是DAISY.”
我點頭,注意到她介紹自己時用的是“我是DAISY”而非“我叫DAISY”。通常這樣講話的人多半應該是名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應該知道DAISY是誰。
可是偏偏我孤陋寡聞,並不知道有哪位明星叫作DAISY,並且喜歡擺這樣一副埃及豔後的排場。
子俊這個沒骨氣的家夥已經忙不迭地遞出名片去:“我叫裴子俊,掛牌導遊。”
“導遊,一個永遠在路上的職業,多麼浪漫。”DAISY小姐風情萬種地笑,向子俊拋去一道眼風。他立刻暈眩,眉毛眼睛都錯位。
我暗暗有氣,並且對這位喜歡氣勢淩人的DAISY小姐毫無好感,故意冷淡地回應:“我是顧錦盒,這你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