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靠著樹幹,靜靜地聽著簫曲,微微垂著眸若有所思。待到柳沉疏一曲吹畢,無情替她的空杯中倒滿了酒遞了過去,一邊看著她仰頭喝下,一邊忽然開口問道:
“那日上元過後,你在園中飲酒,說開春後請我喝酒時……最後是不是還說了什麼?”
——那時她最後似是還說了句什麼,但聲音極輕,他聽得含糊、有些分辨不出。可現在回想起來,卻不知為什麼好像是忽然就明白了——她說的是……“如果那時候我還在的話。”
——她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柳沉疏握著酒杯的手忽地僵住——慢慢轉頭看向無情。
無情與她對視,神色平靜,卻不躲不閃,定定地看著她。
柳沉疏莫名地笑了一聲,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而後忽地傾過身去,雙手撐著地,仰了頭定定地看著無情:
“崖餘,你可知道,我是何年生人?師承的萬花穀又究竟地處何處、有哪些名人高士,緣何……從未曾聽聞過?”
她喝了不少酒,吐息間便帶著清幽的梅香,微挑的鳳眼本就生得清亮嫵媚,微醺的酒意卻令她那雙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無情自問和柳沉疏之間已算極為了解、甚至好似總是帶著一種難言的默契,但此時此刻,竟也忽然間就覺得有些看不透、看不清了。
無情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一邊伸手小心地扶住柳沉疏的身形,一邊定定地看著她,眼底略帶了幾分詢問之意。
柳沉疏輕聲笑了起來,不緊不慢道:
“我是大唐開元二十一年生人,我萬花穀有弟子百人,奇人異士兩百,其中多有聲名遠揚、甚而留芳青史者,例如——穀中醫聖孫思邈、棋聖王積薪、書聖顏真卿……”
無情的腦中幾乎有一瞬間的空白,一時間愣住,卻見眼前的柳沉疏竟是仍然笑意盈盈,柔聲訴說著:
“我本不該告訴你這些,但……以你的聰明,也總有一日會發現的,倒不如如今我就老實交代了吧。況且我一個人也……”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柳沉疏終於是再也笑不下去,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咬著唇伸手抱住了無情的腰,將自己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懷裏,而後終於是哭出了聲來:
“我一個人也……很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每天都這麼秀恩愛,諸葛小花他造嗎?大爺你師弟們造嗎?
章節目錄 第35章 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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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出穀去山中尋花罷了,怎麼一下山就什麼都變了呢?”
“師父的生辰就快到了——我特意畫了圖紙請人打了一支釵,師父戴了一定極美……我還沒有來得及取回來送給她。”
“小師妹從未出過穀,我答應了回來時要為她帶上許多外頭的新奇物件。”
“我臨走時又胡鬧,在師兄的房裏做了手腳——他發現後定是又要生氣,我還沒有向他請罪……”
……
柳沉疏好像已經徹底忘記了將先前的話題繼續下去,隻是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出穀前那些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整個人哭得像是個無措又任性的孩子,不管不顧、毫無形象。
無情僵住的身形終於慢慢地恢複了過來,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人,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臉上的驚愕一閃而過、卻很快就消失無蹤,素來淩厲清冷的眼底緊接著劃過一抹了然,隨即卻是慢慢變得柔和了起來,甚至還泛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擔憂與憐惜……
難怪她明明是蕭疏放逸、隨性不羈的脾氣,卻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迷惘與悲傷——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幼時才經曆過被家人拋棄的傷痛與絕望,好不容易終於又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家,卻又在一夕之間盡數作古、孑然一身——無情簡直有些不敢想象,剛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柳沉疏是什麼模樣、什麼心情。
但她卻仍是每天都帶著溫和而狡黠的笑意,溫柔地體貼著每一個女孩子和朋友……
無情沒有說話——這時候無論說什麼都已是徒勞無用,柳沉疏又是這樣要強的女孩子,更不需要毫無意義的可憐和同情,所以他隻是收攏了手臂將懷裏的人抱得更緊,然後安靜地任由她放聲大哭。
柳沉疏哭了許久,連嗓音都已經明顯開始變得沙啞,這才終於抽噎著慢慢止了哭聲,仰起頭來看無情——她哭起來全然不在乎形象,這時候早已滿臉都是淚水。但幸好她易容用的脂粉都並不懼水,看起來雖有些狼狽,但卻並不至於哭花了整張臉。
無情再一次拍了拍她的背,也顧不得自己一身白衣最是顯髒,就這麼用自己的衣袖小心輕柔地將柳沉疏臉上的淚水擦幹淨——柳沉疏終於是又笑了起來,聲音卻啞得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崖餘,我又沒有家了。”
無情伸手,難得強硬地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裏,頓了頓後,低聲道: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