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夜裏便同大姐等到姨婆房裏睡。
鄉裏有趣多了!既不什麼很熱,而夜裏蚊子也很少。大姐到久一點,似乎各樣事情都熟習。第二天一早便引我去羊欄邊看睡著比貓還小的白羊,牛欄裏正歪起頸項在吃奶的牛兒。我們又到竹園中去看竹子。那時覺得竹子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本來城裏竹子,通常大到屠桌邊賣肉做錢筒的已算出奇了!但後園裏那些南竹,大姐教我去試抱一下時,兩手竟不能相摻。滿姑又為偷偷的到園坎上摘了十多個桃子。接著我們便跑到大門外溪溝邊上拾得一衣兜花蚌殼。
事事都感到新奇:譬如五叔喂的那十多隻白鴨子,它會一翅從塘坎上飛過溪溝。夜裏四叔他們到溪裏去照魚時,卻不用什麼網,單拿個火把,拿把鐮刀。姨婆喂有七八隻野雞,能飛上屋,也能上樹,卻不飛去;並且,隻要你拿一捧包穀米在手,口中略略一逗,它們便爭先恐後的到你身邊來了。什麼事情都有味:我們白天便跑到附近村子裏去玩,晚上總是同坐在院中聽姨婆講打野豬打獾子的故事。姨婆真好,我們上床時,她還每每為從大油壇裏取出炒米,栗子,同脆酥酥的豆子給我們吃!
後園坎上那桃子已透熟了,滿姑一天總為我們去偷幾次。爹又不大出來,四叔五叔又從不說話,間或碰到姨婆見了時,也不過笑笑的說:
“小娥,你又忘記嚷肚子痛了!真不聽講——芸兒,莫聽你滿姑的話,吃多了要壞肚子!拿把我,不然晚上又吃不得雞膊腿了!”
鄉裏去有場集的地方似乎並不很近,而小小村中除每五天逢一六趕場外通常都無肉賣。因此,我們幾乎天天吃雞,惟我一人年小,雞的大腿便時時歸我。
我們最愛看又怕看的是溪南頭那壩上小碾房的磨石同自動的水車:碾房是五叔在料理。那圓圓的磨石,固定在一株木樁上隻是轉隻是轉,五叔像個賣灰的人,滿身是糠皮,隻是在旋轉不息的磨石間拿掃把掃那跑出碾槽外的穀米,他似乎並不著一點忙,磨石走到他跟前時一跳又讓過磨石了。我們為他著急又佩服他膽子大。水車也有味,是一些七長八短的竹篙子紮成的。它的用處就是在灌水到比溪身為高的田麵。大的有些比屋子還大,小的也還有一床曬簟大小。它們接接連連豎立在大路近旁,為溪溝裏急水衝著快快地轉動,有些還咿哩咿哩發出怪難聽的喊聲,由車旁竹筒中運水倒到懸空的梘(注三)上去。它的怕人就是筒子裏水間或溢出梘外時,那水便砰的倒到路上了,你稍不措意,衣服便打得透濕。我們遠遠的立著看行路人抱著頭衝過去時那樣子好笑。滿姑雖隻大我四歲,但看慣了,她卻敢在下麵走來走去。大姐同大姑,則知道那個車子溢出後便是那一個接腳,不消說是不怕水淋了!隻我同大哥二姐卻無論如何不敢去嚐試。
一:鄉人呼叔叔為滿滿
二:滿姑乃最小之姑母
三:剜木以引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