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隨從們都怔住,有幾個忠勇的,衝上前時,卻被壯年男子手起刀落,連斬數人,頓叫那些遲疑不定的隨從噤若寒蟬,站在原地猶豫。論打仗衝鋒,這些人原是第一把好手,但玩起心眼權謀,卻又遠不如眼前這男子,一聽得除去司馬震是素得人心的李皇後之命,又知曉司馬震造反,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之事,如今出了意外,功敗垂成,也屬正常,一時便不知如何是好。
小謝妃素裙曳地,緩緩走至司馬震跟前,蹲下,居然直視著司馬震目齜欲裂的眼睛,低低道:“你不解吧?你一定非常不解吧?我為什麼要殺你?”
她歎口氣,道:“我的父親,一定也非常不解,為什麼他一心為你,最後你竟肯犧牲他,將他斬首!你成就了你的功業,也成就了我父親的死,以及成就了我母親和我,成為世間最可憐的孤兒寡母。”她的聲音,漸漸低得詭異,幽幽回旋於廳中:“包子鎮,謀士謝榮,寧王不會忘了吧?我自懂事之日起便發誓,要殺父仇人嚐盡痛楚,和我的父親一樣,死不瞑目。”
看著司馬震眼睛暴凸,眼睛都快瞪得掉落下來,她垂下睫,濃重的陰影如黑蝶的翼,飄在蒼白的麵頰,一字一字道:“你隻知道我是謝深的妹妹,卻不知道我是因為母親殉情,沒有依靠,才被人販轉賣到同姓的謝深家的吧?他家同樣為你的征戰功名死得絕了,隻剩了謝深。如果不是我生得美貌,隻怕你還打算把謝深送到死路上,好為你打天下成就功名吧?”
司馬震早已經不能動彈了,他的眼珠一直瞪得滾圓,卻已失去了焦距,永遠無法再去欣賞他的美人,他的天下。
而葉翔和雲飛飛終於明了,這個司馬震,遇到了小謝妃,當真非死不可了。
當日葉翔等人逃出紫竹樓,天明時就曾到過包子鎮,見到了那個埋了無數屍骸的包子丘。葉翔當時就曾講過,寧王手下一位姓謝的謀士,用死亡士兵的屍體,做成人肉包子,緩解了一時之急。其後,為平定君心,這位謀士為寧王司馬震所殺。
誰又知,這位謝姓謀士,居然生出了小謝妃這麼個矢誌報仇的女兒,居然不惜以身事敵,用個情字牽係了司馬震幾年,終究讓他在以為踏上天堂的一刻,墜入無邊地獄。
那麼,前日雲飛飛和小舍兒在海棠深處所見的,必然是小謝妃在祭奠慘死的亡父謝榮了。
眼見小謝妃緩緩立起,如玉的雙手,慢慢捂住了臉,幾滴晶瑩的水珠,正從指縫間遊下。
宮外,喧囂之聲更是如雷隆隆,由遠而近,漸次卷來。
小舍兒腳都軟了,又不敢去驚動如癡如傻的小謝妃,隻是牽動雲飛飛的襟角,悄悄問:“是不是司馬震的軍隊殺過來了?”
雲飛飛抬了眼,也是緊張地看著葉翔。
葉翔嘴角的弧度上揚,卻有些冰冷:“放心,有白天曜在,出不了意外。”
他側頭向杜如花淡然而笑:“你說是不是,杜姑娘?”
杜如花張了張嘴,回答不出,卻忽然將頭扭向宮門方向,眸中已是光彩煜煜。
來的人,自然是白天曜。
他依舊穿一身深藍的袍子,並不招搖,甚至有著幾分樸素。但他的眼神更比以往明亮,明亮而自信,葉翔甚至能從那遊動的光澤中,看出霸絕天下的傲氣,以及將天下置於囊中的野心。
“白大哥!”他迎過去,挽著雲飛飛的手卻沒有放:“你去過凝華宮了?”
白天曜一揚手中黃帛,微笑道:“皇後已下旨意,皇上在戰亂中為司馬震所害,天下無主,立長樂王司馬汐為太子,即日登基,繼位為北周皇帝。”
“長樂王司馬汐?”葉翔苦笑:“你是說,司馬澄那個才六歲的兒子?”
“嗯,六歲,自然是小了些。但李清容如此聰穎,若是垂簾聽政,有我兄弟相輔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
白天曜可以在這裏出現,顯然是在司馬震被殺,江陽侯軍隊群龍無首之際,利用李清容皇後之名發令,加之有鐵血軍及開天盟高手相助,除去了江陽侯手下不服者,又有小謝妃和謝深原先在司馬震軍中的影響力,順順利利將北周朝廷暫時置於自己控製之下。誰是叛逆,誰是昏君,誰殺了誰,誰犯了罪,甚至誰對誰錯,都將在他的口舌下定奪。
司馬澄本就不得人心,司馬震已死,嫡係皇室子孫在幾度奪嫡之戰後,早已傷亡殆盡,以血統推論下一代君王,自然以司馬汐最為親近。
更重要的是,李天靖手下按兵不動的軍士有近二十萬,正對北周朝廷冷眼旁觀。隻要司馬澄死了,紫蘿之仇報了,他依舊會去維護司馬氏的皇室正統地位。隻要白天曜不是自己稱帝,李天靖就會繼續做他的大將軍,哪怕守護的,僅是一個不解事的六歲男童。
主幼母壯,李清容必然可以以太後之尊垂簾幹政。而李清容到底女流,又一心待著白天曜,自然凡事聽白天曜的。
這北周的天下,在一夜之間已經天翻地覆。
而葉翔卻終於笑不出來,他望著司馬震、司馬澄的屍體給拉走,小謝妃拭著淚給侍女們扶入內室,慢慢問道:“你不打算……帶李清容回漠北麼?”
白天曜怔了一怔,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意外。
半晌,他才道:“這怎麼行呢?北周,需要她來主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