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1 / 3)

這個世界上消失一陣子,然後又神秘地出現。

將近十五年的時間了啊,平樂一中的馮雲芬白了頭發又得了膽結石,但是她尋找劉全全的姿態也從來沒有變過。很多人都看見她從平樂一中出來,然後在國學巷從頭尋到尾,有時候還找到南街的大街上去了,有好事的人對她喊一聲:“馮老師,你們全全跑到北門上去了!”——她就臉色鐵青,拔腿就往北門跑,過了半個多小時,或者更久,我們就能看見她拉著劉全全的手走回一中去,母子兩個都是一言不發,低著頭猛走。馮老師走得很快,我們都覺得跟在後麵的劉全全會因為兩隻腳相互絆住忽然跌倒——還好這樣的事情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劉全全本來叫什麼名字我們鎮的人並不知道,甚至沒人知道他父親的名字,街坊鄰居都說,弄大了馮雲芬肚子的是個外鄉人,那一年我們鎮上忽然來了很多賣假藥的,過了十個月,才剛剛當上平樂一中語文老師的單身姑娘馮雲芬生下了一個傻子,並且從此就被派到食堂去打飯了——“這都是報應啊。”老一輩的人講起這個故事總是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大家就叫他劉全全了,連馮雲芬也這麼叫了,雖然我懷疑這個名字的來曆很可能跟劉全進有什麼關係——那名字在我們那裏是傻瓜的代名詞。

每一個念過平樂一中的孩子都熟悉劉全全,他經常在我們上體育課的時候來逛操場,有時候站在樹下歪著脖子看我們,有幾次甚至嘴裏呼啦啦地喊著向學生們衝過來,把我們嚇得四處逃竄——後來我們都有些怕他,看見他出現了,大家就都尖叫著:“劉全全!劉全全!”然後飛快散開了。

我跟劉全全唯一一次接觸是在我高一那年,那時候的劉全全應該已經有三十多歲了,但完全還是個孩子的樣子。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在操場上看一本書,故事說到有個寡婦丟了她的兒子,她兒子走時偷了他們家的鬧鍾,寡婦就每天到橋上去問:“你們看到我們家的鬧鍾沒有?”——這樣問了好多年。

那個時候劉全全忽然出現了,我甚至沒來得及躲閃,他站在另一棵樹下麵,看著我,笑眯眯的,嘴裏麵發出“嗬嗬”的聲音。可能是被剛剛故事的情節觸動了,我並沒有馬上逃開,而是也微笑著看著他。他就慢慢地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嗬嗬”的。

他走到我椅子旁邊,就不動了,看著我,依然笑著,眼睛裏麵竟然有恐懼。“坐吧?”我拍了拍旁邊的位子。劉全全聽懂了我的話,他坐了下來,但還是和我保持著大段的距離,半個屁股都在板凳外麵,他渾身僵硬地坐在那裏,看著我笑。

我們在那坐了一會,我繼續看我的書,劉全全抬著頭看我們頂上的樹冠,他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也沒有動過,我覺得整個世界就那樣停止了。

後來馮雲芬過來找他了,看見劉全全和我坐在一起,她猛地跑過來把傻子一把拉了起來,揮手就給了他腦袋一巴掌,罵道:“喊你不要亂跑,咋坐在人家邊上呢?”她把他拖到自己身後,拚命地跟我道歉。我說:“沒事,是我讓他坐這的。”

但是馮雲芬像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那樣,隻是一直說著對不起,拉著劉全全飛快地走了——傻子回頭看了我好幾眼。

我不知道馮雲芬回去以後是怎麼教育了劉全全,之後我雖然還是經常見到他,他也依然好像記得我的樣子,對我笑著,但再也不敢走過來了。

而直到劉全全死了之後,我才領悟傻子為什麼經常跑到北門上去,以及他和另一個去世多年的人似乎有著的某種神秘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