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了半分鍾,魚身上鮮紅的血水就掛出來了,掛在它五顏六色的鱗片上,陽光照上去,色彩斑斕的一大片,滿園落英繽紛。
過了一下午,釣手們釣完了,裝好了大魚,剩下的還有一地的桃花魚,小娃娃們終於等到了時候,奔上去就撿。他們再手忙腳亂上好一陣,留下的就隻有被踩爛的魚了,糊在河邊的泥巴地裏,春天就這樣過去了。
南街的幾個老街坊都會不時收到薑有餘順路來送的魚,有時候是沙旺子,有時候是鯉魚,有時候是黃辣丁——我最喜歡沙旺子,一條條燒個一盆,麻麻辣辣地,一口下去,吐出來一條整骨頭,肉就化了——但是沙旺子再好吃,也比不上鯰魚好吃,在那個時候,我們鎮上的人都說“閉門吃肉,鎖門吃魚”——這個魚說的就是鯰魚。
而鯰魚不給錢是吃不到的。薑有餘總是在晚上去釣鯰魚,但是沒有人確切知道他在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回來,以及他找到的那個回水氹到底在哪裏。隻是隔天早上,買菜的人在菜市場看見賣鯰魚了,大家就知道薑有餘昨天去釣夜魚了,主婦們就把口袋裏麵墊底的錢都拿出來買了這魚,一邊買一邊羨慕薑有餘的婆娘。
越是這樣,越有人想知道他到底在哪裏釣,好事的人又是旁敲側擊地問,又是半夜跟蹤他,甚至沿著清溪河走了個遍,都是無功而返,據說薑有餘晚上去釣夜魚,都要先繞著大墳包騎好幾圈,來來回回,走些彎路,“說不在就不在了!真的是有鬼了!”——那些跟不著他的人回來抱怨。
話是這樣說,那時候的平樂人都知道這就是薑有餘吃飯的絕技了,大家抱怨過了,就把錢給了。
那些好時光終於過去了,南門上的泥巴路變成了柏油路,清溪河的魚少了又少,鯰魚難得一見,價格翻了幾翻。
到了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天,我跟我同學抱怨說:“唉呀,好想吃鯰魚哦!”他說:“有啥吃頭嘛,我知道在哪釣的!”
我白了他一眼,說:“就憑你?”
他說:“真的!”
他就帶我去看了,說來也奇怪,我自小在清溪河邊走了不下一百次,居然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它很是僻靜,在大墳包後麵,外麵長著密密麻麻的竹子,根本看不出來裏麵另有天地——我們鑽進去了,發現那裏對著一個又深又黑的回水氹,岸邊有放板凳的印子,還落了幾條死青蟲——那是鯰魚最喜歡的餌。
我回去就跟我爺爺說了,我說:“我去看到薑有餘釣鯰魚的地方了!”
我爺爺說:“就憑你?”
我就繪聲繪色地跟我爺爺講了那個地方,我爺爺的臉就黑了,他說:“哪個帶你去看的?”
我說:“高歧。”
我爺爺說:“你問他他怎麼知道的。”
我就去問我同學,他說:“我奶奶給我說的。”
我就原話回給了我爺爺:“張仙姑說的。”
我爺爺的臉更黑了,他站起來又坐下去,說:“這薑有餘才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跑到回龍彎去釣魚!”
我說:“啥子是回龍彎?”
我爺爺說:“你們這些娃娃不要管,這些事情問不得!”
第二天我就去問我同學了,他說:“我奶奶說了,回龍彎就是以前沉犯人的地方。”
我打了個冷顫,他接著說:“我奶奶說,那下頭有冤魂!”
我回去了,小心翼翼地問我爺爺:“爺爺,以前回龍彎有什麼事啊?”
我爺爺正在黑著臉坐在門口,他說:“不關你們這些小娃娃的事,少問點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