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橙上學的那個城市,不愧擁有“火爐”的稱號,就算是十月份,也不吝嗇於揮灑陽光,令她的影子在地麵濃縮成一團,像個大大的句號。蘇橙推遲了近一個月時間上學,沒有迎新車,也沒有軍訓,好容易拖著行李箱挪到寢室外,門口竟然掛了把大鎖。
人呢?都去哪了?
這下子蘇橙欲哭無淚,怎麼連管理員都忘記了今天她要來嗎?為了省打車費,她一個人把行李從火車站硬扛過來,現在又累又渴,仿佛渾身皮肉都被陽光烤熟,由內而外滋滋作響。
蘇橙咬咬牙,飛速往左右一瞄,然後利落地踩上護欄。她寧可翻過去,也不想要被曬到脫水。
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卻傳來有人故意“咳咳”了幾下。
蘇橙嚇了一跳,忙回頭看:“誰!”
“小姑娘,你穿的可是裙子呢。”對方笑出來,聲音像提琴一般悅耳。
他就站在不遠處,攜著手,一件淡藍的襯衣被挽到手肘,露出淺麥色的皮膚,梧桐樹的樹影在身上跳躍斑駁。這是蘇橙見到過,長得最好最好的男生,清爽的就像夏日獨有的碧空,令人怦然心動。
蘇橙臉唰的紅了。她急忙一手摁住裙子,一手抓著鐵欄杆,窘迫嗔怒道:“你,你背過去!”
“行,你別趁機翻過去。”
對方意外地好說話,隻是他隨後又指了一下蘇橙的行李,逃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這任輔導員是個事兒媽,別讓我有機會和他打交道。”
蘇橙蔫了,隻得沮喪地從院牆上下來,嘟囔道:“你也挺事兒媽的。”
年輕小姑娘的頭發烏黑且濃密,帶著微微的自然卷,像層濃密的海草,邐迤鋪陳了肩頸。她仍舊還像個小孩子,垂著頭,自下而上地用眼睛的餘光瞄他,透著不服氣的倔強。
“你有沒有發現那一段鐵欄杆的顏色不一樣,特別新?”
他突然指著一處說道。蘇橙不解地點頭,是挺新的,怎麼了?他一笑,繼續說道:“那是因為就前兩月,有一姑娘回寢室晚了也想翻過去,結果給掛上麵了。當時那聲慘叫,整棟寢室樓都聽到了,出來一看,血嘩嘩地流了一地。看到沒,這還有血印呢,這這……現在少了,當時可大一灘了。”他又一指,不待蘇橙看明白,又繼續道,“後來校醫來了沒法,打120來也沒辦法,最後整來119,把這段鐵欄給鋸了,才連人帶鐵欄杆給送醫院去了,你說這遭了多大罪啊。要不怎麼這段看著特別新呢,就是後來給補上去的。”
蘇橙咽了口口水,顫聲道:“你,你騙我的吧。”
他淡定地表示,“你覺得呢?”
蘇橙整個人都僵了,手腳好像都沒了知覺。她原本不怕這些的,可自從父母去世後她就怕了,別說是要見血,就連聽都聽不得,臉色慘白得像是從冰櫃裏撈出來一樣。
他發現了不對,沉默地盯了會她,突然說:“走吧,我請你喝茶。”
蘇橙等意識到他竟然綁架了“人質”時,他已經拖著她的行李走了老遠的路。
“唉唉!你……”
他將學生證和工作牌給她看,蘇橙看著那個名字——裴周明,有點兒無法將這個穩重的名字與眼前這個人聯係起來。蘇橙遲疑了一下,小聲道:“我姓顧,顧蘇橙。”
“前程的程?”
“橙色的橙,就是那個,紅與黃之間的那個”
裴周明笑道:“我知道,是那個屬於陽光的顏色。”
蘇橙不由得勾起嘴角。她覺得自己是因為實在累,所以才這樣由著裴周明帶著,順著學校的林蔭道往前走,一直走到路的盡頭。那裏有一株老槐花,枝葉繁茂,陽光在樹隙間跳躍,像是從葉縫滴滴嗒嗒漏下的小雨珠。一幢老房子就掩在樹後,紅磚白頂,黛青的鐵藝窗戶,自夏末濃麗的綠意中舒展開,像株同樣肆意伸展的植物。
裴周明帶她進去,替她點了杯奶茶,味道尤其好。
蘇橙實在是渴到不行,端起來就一口氣幹掉了整整一杯。裴周明被她的豪氣吃了一驚,這杯可都快400ML了。他將自己的那一杯推到蘇橙麵前:“再來一杯?”
蘇橙樂嗬嗬地接過來,再搞定了,這才覺得舒服了。裴周明在一旁歎為觀止:“現在的小姑娘可真不得了。”
“要不能讓你記得住我?”蘇橙回了句,說完又覺得有些歧義,微微臉紅。
裴周明笑到不行,眼睛像灑滿了碎銀:“真要記你一輩子,小八百。”
蘇橙垂下頭,默默地將一縷貼在頸旁的黑發回到耳後。她不敢說話,她隻知道這次她完了,真得栽在一個人手裏了。那一天的天氣特別特別的熱,蘇橙記得她的手汗涔涔的。
原來,她就是這樣和裴周明相遇的……顧蘇橙迷迷蒙蒙地想著,在她以為在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遇上最完美的那個人。可是為什麼,她後來全忘了呢?到底是為了什麼?蘇橙想伸手在虛空中抓住什麼,手卻被人重新按住。她掙了掙,卻敵不過那道力量,這才勉強睜開眼睛,過去的裴周明與現在的裴周明在眼前重疊,一時之間,她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回憶。
直至手腕上的溫度離開,蘇橙才回過神,勉強道:“這是哪兒?”
裴周明的慌張早已不見蹤影,他神情平靜地坐在病床旁,翻著她的病曆:“醫院,醫生安排你留院觀察24小時。”
“留院……?”
蘇橙一個機靈,完全清醒過來了:“不,我不住院!”現在隨便住院一趟就得兩三千,她要有這錢不如先繳上房貸!蘇橙掙紮想起身,“我就是早上沒吃早餐低血壓發了,沒必要住院。”
“那醫生怎麼說你是因為最近情緒波動太大,勞累過度,再加上營養不良所以才會暈倒?”裴周明摁住她,不讓她起來。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