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一萬和萬一(1 / 2)

天光破曉,雨住風歇。

玫瑰色的朝霞給波寬浪闊的大江繡上了五彩斑斕的雲錦。幾隻長腳鷺鷥棲在水邊覓食。油綠的梧桐葉、晚開的野菊花,都像剛剛出浴一樣,托著晶瑩露珠,沒有一絲浮塵。

程萬鵬打開宿營車門,吸了一口清新潮潤的空氣。他突然被一些雜亂無章的腳印吸引住了。

他跳下車來,發現這是一個尺碼的鞋印。在細雨衝刷得平整綿軟的泥地上,腳印沿著機車和宿營車踏出個橢圓形軌道來。他思摸著,是什麼人冒著雨圍著長征號一圈又一圈地來回走動呢?這個人要幹什麼呢?

他冷丁心裏一動,抬眼向遠處望去。隻見泥腳印踏過光潔的枕木,一直向機務段家屬住宅延伸過去。

在程萬鵬研究這行腳印的時候,長征號的人陸續來到他身後,他們也警覺地發現了這件怪事。

小幹脆說:“別是想破壞咱機車的吧?”

丁芳搖搖頭:“不像。你看,這個人根本沒向機車靠近一步,光兜圈子。”

大夥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不得要領。閻誌祥叼著烏木煙鬥,蹲在泥腳印跟前出神。

程萬鵬走過去:“閻師傅,你看,這是喜是憂啊?”

閻誌祥站起身說:“是喜!這是一雙回力牌膠鞋,可能是機務段上的人。這兒的機務段才發這種勞保鞋。”

小幹脆不滿地說:“又不叫你來破案,淨說些不鹹不淡的。”

閻誌祥說:“一句話,這個有心人是暗中保衛咱機車的!”

小幹脆睜圓了眼睛,綻出了一對小酒窩:“真的?”

程萬鵬下結論似的說:“可以確認信號!”

小幹脆說:“唉呀,真是無名英雄啊!”

閻誌祥刺了她一句:“江濱的人還有好人?總不能挨個給人家磕頭啊!幹脆,咱這三十台車……”

閻誌祥還沒有說完,小幹脆早撲了過去:“你別抓小辮子嘛!”

程萬鵬說:“是啊,閻大車是哪壺水不開提哪壺,小幹脆就這一回不大幹脆,有點拖泥帶水,叫你捉住了!”

人們都笑了。信心和力量又洋溢在長征號司機們的臉上。

這回,不用人請,小幹脆胳膊袖子一綰說:“閻師傅,今個我幫廚,你別磨蹭就行。”

說完,和丁芳倆提起水桶到江邊汲水去了。

趁開飯前的一段空閑時間,程萬鵬越過線路,向家屬區走去。

他走幾步停一下,仔細察看那腳印的去向,再追蹤過去。他連著繞過幾個清靜的胡同,發現腳印消失在一座尖頂紅磚房前。

他樂了,這是飛車梁家。他想:好家夥,這回叫我抓住了!他已經接二連三地來過幾次了,都沒碰上飛車梁,隻跟他那開內燃機車的二兒子嘮過個把鍾頭。他想,這回是跟蹤追擊,天剛放亮,不怕堵不上。

他推開虛掩的院門,兩隻大鵝嘎嘎地叫著,脖子抻得老長。

東屋是飛車梁二兒子住,窗上還拉著帷幔,看來還沒起床。西間屋窗上亮著燈。

程萬鵬輕手輕腳地推開廚房門,飛車梁的老伴剛點上煤氣爐,雙手泡在米盆裏淘米。她沒想到程萬鵬天沒亮透就出來串門,剛要喊,程萬鵬趕緊朝她擺擺手,又努努嘴。梁大嫂隻好不吱聲,誰知道他們怎麼回事,這麼大年紀的老夥計見了麵還藏貓貓。

程萬鵬趴著門玻璃一望,首先看見了一件濕淋淋的雨衣搭在床頭上,還在向下滴水。

飛車梁卷著濕透了的褲腳,背向著房門,正聚精會神地在寫什麼,連背後門響都沒有聽見。

程萬鵬踮起腳跟躡手躡腳地走到飛車梁背後,他仍然絲毫沒有覺察。

簡樸的小方桌上除了一塊雙鈴馬蹄表、一個相架和一個火車頭模型外,沒有多餘擺設。桌子底下倒堆了不少東西:禿扣的螺絲、泡脹了的橡皮圈、長短不一的鐵線、斷裂的魚尾板、生了鏽的道釘……不用問,這是飛車梁的萬寶庫了!程萬鵬記得,那年在北京開群英會,飛車梁的風雲號十年間撿來的廢料拿出來展覽,足足擺了小半個館,折算一下,差不多可以買半台機車!

屋子空地本來不多,廢銅爛鐵占了大半地盤。靠牆角,還堆著一堆稻草,有的浸泡在洗衣盆裏,有的已經打成了草鞋。

程萬鵬默默地把屋裏的陳設察看一過,這才湊到飛車梁身後。從他肩頭望下去,隻見飛車梁麵前立著的一個賽璐珞相架裏麵鑲著一張長方形照片:毛主席坐在中間,一邊是敬愛的周總理,一邊是敬愛的朱委員長,身後是參加群英會的各路代表。這張照片,程萬鵬家裏也有。就在這張照片旁邊,飛車梁用那雙洗不淨的手摁著一張白紙,一筆不苟地、吃力地寫著字。趁他的手抬起來的當兒,程萬鵬瞥見,滿紙從上到下寫的都是“毛主席”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