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傑送走了伍登第後,匆匆忙忙趕至二七劇場。
二七劇場座落在江濱二七公園裏,在雄偉的二七紀念碑北麵。和二七劇場相對襯的還有一座工字形的樓,也是柱廊飛簷式建築,那是二七烈士紀念館。
程少傑在二七劇場門口巡視了一下,工管會有幾個人在把門,索看入場證是很嚴格的。登載電影廣告的宣傳欄裏貼著一張公告:內部學習班,外局同誌恕不接待。
程少傑滿意地倒背著手,慢慢踱進劇場。
一邁進前廳,已經聽得見口號聲了。特別是伍奇那大嗓門,顯得格外刺耳,隻是應和者寥寥無幾。程少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正要向裏走,卻見從左側樓梯上跑下一個人來,一直朝大門走去。
程少傑叫住了他:“力群!”
趙力群聽得背後有人叫他,回過頭來,沒想到是程少傑,隻得走過來。
程少傑問道:“聽得乏味,要溜號吧?”
趙力群機靈地從上衣口袋裏抽出鋼筆晃晃:“我想出去吸點墨水。”
程少傑嘿嘿一笑,順手拔下自己的鋼筆遞過去。
趙力群不得不接在手裏,這回倒不好再走了。
程少傑在前,趙力群在後,兩個人順著煙霧騰騰的過道一直向前走,在第六排有茶桌的空位上並排坐下,那是首長席。
伍奇在親自掌握會場。郭振興和另外幾個幹部站在台上接受批鬥。
伍奇眼尖,早看見程少傑進來,說話的嗓門更高、更有勁頭了。
隻見伍奇審問似的訓斥郭振興道:“郭振興,警告你,你別打錯了算盤,你以為罷了你運輸處長的官,你老老實實縮著脖子當值班員就混過關了?沒門!你和方雷去年一塊推行九號文件那股勁哪去了?你搞複辟怎麼那麼自覺?你們一共開過幾次黑會?你是怎麼迫害程主任的?這是打擊造反派,你迫害造反派的罪行,必須交代清楚!”
伍奇叫喊了一陣,唾沫星子亂飛,但郭振興回答的隻有簡短的一句:“我相信組織會弄清楚的!”
伍奇又叫起來,胸脯拍得嘭嘭響:“我們工管會是不是組織?你回答!”
郭振興眼睛望著挑台上昏黃的燈光,一聲不響。
於是口號聲又掀起來。
程少傑對於郭振興怎樣回答似乎並沒有興趣。伍奇所質問的“迫害程少傑”的事件,也沒有使他往心裏去。去年貫徹九號文件的時候,正是程少傑倒黴的年月,鐵道部把顧大舉這個“欽差大臣”派來江濱,轟雷閃電,差點把程少傑打成反革命,不是後來形勢急轉直下,他程少傑也許沒有今天了。這畢竟是過去的事了,他心裏明白,這件事與郭振興不能說沒有關係,但他是個小蘿卜頭,手裏有生殺予奪大權的還是方雷和顧大舉。
程少傑現在所注意的倒是坐在旁邊心不在焉的趙力群。
他想起今天肖乾那幾句不鹹不淡的批評,感到趙力群的思想工作要做。他不同伍奇,伍奇沒有頭腦,一根腸子通到底,是個你叫往東決不向西的角色。而趙力群恰恰相反,知識分子嘛,過於敏感而且遇事總要思考那麼一陣子,你又不能像使用伍奇一樣使用,而衡量輕重,筆杆子的能量是遠遠超過伍奇赤膊上陣的。
程少傑見趙力群把鋼筆夾到采訪手冊裏,一個字都不記,便伸手要過筆記本來,隨手翻了幾頁。
上頭無非是一些流水賬似的東西,像日記又不是日記,是采訪素材又不是采訪素材,連“今日洗澡吃了閉門羹”也記上了。隻有這麼短短的一句,你看不出是抱怨看澡堂的老頭,還是有別的意思。程少傑心裏說:“滑頭!小本本倒幹幹淨淨,腦瓜裏肯定另有一本賬!”但他不能輕易拋掉趙力群,一來他有用,二來有好多事情他是知道底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