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江邊籠罩在溫煦的晚霞裏。秋風輕輕吹過,夾岸的垂楊柳那長長的枝條垂在淺水中,搖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這是美麗的珍珠灣,是江濱市著名的風景區和遊泳場。
從前,每年六月至九月,每當黃昏降臨的時候,附近鐵路上的職工、大中學校的學生便蟻附蜂攢般湧向珍珠灣,撐起各種形狀的遮陽傘,浴場裏語笑繁喧,半紅半白的遊泳帽飄滿江麵。岸邊垂柳下供遊人憩息的條凳,坐著看報的老人,沙灘上奔跑著堆沙塔的孩子……那是洋溢著歡樂的場所啊。
自從一九七六年九月九號以來,好像江濱人訂了一條不成文的章程,再沒有人到珍珠灣來了。珍珠灣建國二十七年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蕭條和冷落。
今天,小幹脆和程曉越卻到江邊來了。
小幹脆向魏宏業借了一輛帶挎鬥的摩托,摩托鬥裏塞了個滿滿登登:師傅們油汙的工作服,擦車的廢棉絲,洗衣盆、工業用去汙粉,還有兩根棒槌。今天小幹脆是興奮了!從九月九號至九月十六號,雖然才一個星期,可是小幹脆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現在是她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不但小幹脆,江濱鐵路局絕大多數工人,都是同樣的心情。江濱鐵路局又恢複了龍騰虎躍的景像。魏宏業又戴起了紫紅的鐵路路徽,走道都感到有精神頭了。是啊,江濱工人的勁頭都憋足了,像是攔洪堤下的洪水,隻消閘門一開,便要一瀉千裏!你再到機務段整備線上去看看吧,除了少數幾輛機車等待進廠大修外,其他各種型號的機車紛紛點火運轉,僅僅一晝夜時間,南北兩個交接口便宣告疏通,鐵道部和省委的嘉獎令隨後就下到了江濱。
小幹脆覺得胸中出了一口惡氣,她能不高興嗎?
這會兒小幹脆在淺水處搭了一塊跳板,在塑料洗衣盆裏溶上工業去汙粉,開始洗涮。
程曉越洗衣服的方法倒很別致,她把用江水浸泡過的衣服鋪在木板上,然後操起兩根棒槌,咚咚咚咚地敲打,這空洞的聲音在寂靜的江邊顯得格外響。
小幹脆涮去手上的肥皂沫,欣賞著程曉越手中流星般起落的兩根棒槌,說:“你這一手是從哪兒學來的?”
程曉越抿了一下鬢發,笑道:“這方法古代就有啊你沒念!過唐詩嗎: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那就是用棒槌槌洗衣服。”
小幹脆撇了一下嘴,說:“複古派!”
程曉越說:“這怎麼是複古?現在也有啊!比方說,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阿媽妮、阿茲媽依就是用這玩藝槌衣服的,槌洗完漿得又幹淨、又板整。朝鮮族人民可幹淨了。”
小幹脆記起來了,程曉越高中畢業後,一九六八年下鄉到長白山腳下的延吉縣鍛煉,她和朝鮮族人民在一起勞動生活了整整四年呢。
小幹脆羨慕地說:“你多好,下鄉也下得遠,像我,一直在通縣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到底沒離開北京。哎,曉越,你想不想你那老房東?”
“怎麼不想啊!”程曉越槌著衣服,有節奏的搗衣聲,又把她帶到了海蘭江畔的日日夜夜……
如今這個季節,那兒正是稻子上漿、高粱曬紅米的時候。在溪水淙淙的山腳,在稗草萋萋的稻田埂上,你隨時都可以看見一身白裙、白襖的朝族婦女,她們頭頂著水罐去給人們送水送飯。結滿半紅半綠蘋果梨的果園裏,姑娘們穿著七彩繽紛的長裙,兩手敲著紅漆的長鼓,彈著動聽的伽椰琴,跳著豐收的舞蹈……朝鮮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每當傳統節日到來的時候,特別是每年的九月三號自治州成立的日子,那就更熱鬧了。姑娘們在幾丈高的秋千架上蕩平了秋千繩,像輕捷飛翔的梁燕,能夠碰響銅鈴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健壯的小夥子們在草場比賽摔跤,誰奪得了冠軍,可以獎到一頭健美的、角上係著紅綢的延邊黃牛。得獎的人被抬上牛背,人們隨著這個冠軍去遊行,一路輕歌曼舞,琴鼓大作……
四年的風風雨雨,使程曉越和朝鮮族青年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每逢年節,她都不忘寄一包北京的果脯、麻糖給她第二故鄉的鄉親們。她得到的回贈,則是帶有濃厚鄉土味的特產:長白山的鬆子、海蘭江畔的百花蜜,還有紅辣椒、蘋果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