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順治門橋梁時，一片白雪，隱約中望見如雲如霧掛著雪花的枯樹枝，和平坦潔白的河麵。這時已夜深了，路上行人稀少，遠遠隻聽見犬吠的聲音，和悠遠清靈的鍾聲，沙沙地我足下踐踏著在電燈下閃閃銀光的白雪直覺到恍非人間世界。城牆上參差的磚緣，披罩著一層一層的白雪，抬頭望：又看見城樓上粉飾的雪頂，和掛懸下垂的流蘇。底下現出一個深黑的洞，遠望見似乎是個不堪設想的一個恐怖之洞門。我立在這寂靜的空洞中往返回顧而踟躕，我真想不到擾攘擁擠的街市上，也有這樣沉寂冷靜的時候。
過了宣武門洞，一片白地上，遠遠望見萬盞燈火，人影蠕動的西單牌樓，真美，雪遮掩了一切汙濁和醜惡。在這裏是十字街頭了，朋友們，不少和我一樣愛好雪的朋友們，你們在這清白皎潔的雪光下，映出來的影子，踐踏下的足蹤，是怎麼光明和偉大！今夜我投身到這白茫茫的雪境中，我隻照見了自己的渺小和陰暗，身心的四周何嚐能如雪的透明純潔；因為雪才反映出我自己的黑暗和汙濁，我認識自己隻是一個和罪惡的人類一樣的影子，我又哪能以輕薄的心理去責備人類，和這本來不清明的世界呢！朋友！我知所懺悔了！
愛戀著雪夜，愛戀著刹那的雪景，我雖然因夜深不能去陶然亭，什刹海，北海，公園，然而我禁不住自己的意誌，我的足蹤忽然走向天安門，路過西安門飯店的門前時，看見停著的幾輛汽車，上邊都是白雪，四輪深陷在雪裏，黑暗的車箱裏有卷伏著的人影，高聳的洋樓在雲夜的九霄中撲迎著雪花，一盞盞的半暗的電燈下照著門前零亂的足跡，我忽然想起《賴婚》中的一幕來，這門前有幾分像呢！
走向前，走向前，叮叮當當的電車過去了，我隻望著它車輪底的火花微笑！我驕傲，我是冒著雪花走向前去的，我未曾借助於什麼達到我的目的，我隻是走向前，走向前。
進了西長安街的大森林，我遠遠看見天邊四周都現著淺紅，疏疏的枝椏上堆著雪花，風過處紛紛飛落下來，和我的眼淚滴在這地上一樣。過這森林時我抱著沉痛的愴痛，我雖然能憶起往日和君宇走過時的足蹤在哪裏，但我又怎敢想到城南一角黃土下已埋葬了兩年的君宇，如今連夢都無。
過了三門洞，嗬！這偉大莊嚴的天安門，隻有白，隻有白，隻有白，漫天漫地一片皆白，我一步一步像拜佛的虔誠般走到了白石橋梁下，石獅龍柱之前，我抬頭望著紅牆碧瓦巍然高聳的天安門，我憶想著往日帝皇的尊嚴，和這故宮中遺留下的荒涼。踏上了無人踐踏的石橋，立在橋上遠望燈光明滅的正陽門，我傲然地立了多時，我覺著心境逐漸地冷靜沉默，至於無所興感，這又是我的世界，這如夢似真的藝術化的世界。下了橋我又一直向前去，那新栽的小鬆上，滿綴了如流蘇似的雪花，一列一列遠望去好像撐著白裙的舞女。前麵有一盞光明的燈照著，我向前走了幾步，似乎到了中山先生銅像基礎旁便折回來。燈光雪光照映在我麵上，這時我覺心地很潔白純真，毫無陰翳遮蔽，因為我已不是在這世界上，我脫了一切人間的衣裳，至少我也是初來到這世界上。
我自己不免受人間一切翳蒙，我才愛白雪，而雪真能洗滌我心靈至於如雪冷潔；我還奢望著，奢望，人間一切事物和主持世界的人類，也能給雪以洗滌的機會。那麼，我相信比用血來撲滅反叛的火焰還要有效！
過順治門橋梁時，一片白雪，隱約中望見如雲如霧掛著雪花的枯樹枝，和平坦潔白的河麵。這時已夜深了，路上行人稀少，遠遠隻聽見犬吠的聲音，和悠遠清靈的鍾聲，沙沙地我足下踐踏著在電燈下閃閃銀光的白雪直覺到恍非人間世界。城牆上參差的磚緣，披罩著一層一層的白雪，抬頭望：又看見城樓上粉飾的雪頂，和掛懸下垂的流蘇。底下現出一個深黑的洞，遠望見似乎是個不堪設想的一個恐怖之洞門。我立在這寂靜的空洞中往返回顧而踟躕，我真想不到擾攘擁擠的街市上，也有這樣沉寂冷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