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1 / 3)

楊度天天在純一齋值宿,很多人都認為他是總統身邊紅得發紫的人物,都來巴結他,趨奉他。一天,那位年輕漂亮自稱“總統門生”的沈佩貞也不經通報,徑自閃了進來。

她看出楊度對她的到來有些愕然,先自開心地咯咯笑起來。

“想不到吧,我是來向您道喜啊!”

楊度知道她經常出入總統府,並和總統的各房姨太太有來往,能闖到這“禁地”來並不奇怪。便一麵讓座一麵問她:“我有什麼喜事呀?”

沈佩貞一扭腰肢坐到沙發上,把腋下夾的精致的小提包放在身邊,抬起頭嫣然一笑說:“向您道賀喬遷之喜。您從人間遷到天上,不是大喜麼?”

楊度微微搖頭:“我沒有住進來的時候,仰望這裏真如同天上宮闕。搬進來後,覺得也不過如此。一切總是在希望中最迷人,拿到手就平常了。”

“我不同意您的話。”沈佩貞撒嬌地撇撇嘴說,“有情人希望成眷屬,在希望中當然迷人,其實,希望成了事實,才更迷人!”

楊度明白話中的挑逗意味,便仔細打量她,見她不過二十多歲,有一張秀媚的臉、玲瓏小巧的耳朵、細長白淨的脖子、微紅的兩頰,笑時露出兩個酒窩,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特別勾人。他又見她眼睛眨動著投來一個媚笑,猛地記起曾見她這樣媚笑過。他想起上次宴會上她跟梁財神的親昵情景,便問她:“你這次進來,見到梁財神沒有?”

“見到了。我在裏頭還見到了五姨太太,五姨太太還送我一張玉照呢。”她從小提包裏取出一張四寸照片,帶著自我炫耀的神情送給楊度看。

楊度知道五姨太太是袁世凱最寵的姨太太,他不願褻瀆老袁的眷屬,沒有接,在沈佩貞手上瞥了一眼便推還給她。在他一推時,她那白嫩滑膩的小手在他掌心裏磨蹭了一下。

楊度矜持地笑問:“那麼,梁財神送你什麼沒有哇?”

“喲,幹嗎調查這個!他是我的義父,他給我錢花也是應該的嘛。”

輕狂!勢利!一心想往高枝上飛!一種類似惡心的反感從楊度胸中升起。她並不美!那微紅的麵頰、淺笑的酒窩、水靈靈的眼睛,都隱隱透著一種淺薄和輕浮的賤相。他垂下眼皮,即興找詞兒,先“唔”了一聲,才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你真是女交際家,我自愧弗如。”

“喲,怎麼又謙虛起來!您那麼大的學問,連總統也要請教您,我磕頭拜師還攀不上呢,還謙虛個啥!”

對這樣一個女人,既不便得罪,又不願沾惹,楊度正感到為難,忽然小聽差急急前來稟報:“總統來啦!”

楊度又驚又喜,因為總統屈尊光顧僚屬的住處是件稀罕事,也是一種榮譽;自己又可趁此擺脫沈佩貞的糾纏,豈非一舉兩得?於是,他便邀請沈佩貞一道出屋門迎接總統。

沈佩貞卻著了慌,她這個“總統門生”怕總統看到她的輕浮,忙搖搖手,輕聲說:“不,我要回避!”她立即把照片塞進小提包,三步並兩步,鑽到套間裏去。

楊度隻好單獨走出屋門迎接總統。

一群侍衛人員簇擁著袁世凱走來。

袁世凱拿一根下端鑲有鐵包頭的藤手杖——這既可以支持他的瘸腿,又可以防身,他走路時兩腳一高一低,有些輕微搖擺。那根藤手杖隨著他的腳步,咯,咯,咯,在地麵敲著。他進屋時“哦”了一聲,像咳嗽又不像咳嗽,更像是用以顯示他的尊嚴,然後進屋。

侍衛人員都留在廊下聽候。

袁世凱進屋,向室內陳設掃了一眼,自動坐在一張雕花椅子上。

楊度想:要是老袁撞上沈佩貞,才熱鬧哩。老袁會不會罵她?沈佩貞又將是一副什麼狼狽相?他這樣想著,等著老袁和他談正經事。

袁世凱兩肘靠著椅子扶手,抽了兩口雪茄,問:“晳子,上次你說的王闓運老先生,你寫信叫他來吧!”

楊度坐在對麵椅子上,回答說:“王老先生名重海內,他的學問和文章,當代無第二人,隻憑一封信,他是不會來的。”

“哦,那晳子就辛苦一趟,代我到長沙請他出山吧!”

楊度忙答應著。這時他全副精神都撲在他的政治性談話上,把套間裏躲著的美人兒完全忘記了。他乘機說道:“總統延攬人才,不遺餘力,這是國家的興旺氣象。隻是起用的舊官僚不少,擢用的新人才還不多,蔡鍔以善於練兵著稱,要改造北洋軍,非他莫屬。隻要總統委以重任,結之以恩,他是會樂為總統所用的。總統不存派係之見,不存南北畛域之見,用人以公,示人以誠,定會贏得人心悅服,百姓擁戴。”

袁世凱含糊地“嗯啊”著,忽然記起一件事,說道:“曾有人揭發蔡鍔在雲南有脫離中國版圖,另建一國的叛國企圖,我就不相信,我認為蔡鍔不是那種人。”原來這揭發材料就是袁世凱一手製造的。他布置捏造了那份揭發材料,目的是要蔡鍔聽話,如不聽話,隨時可以定他個叛國罪;現在他又向楊度賣人情,還可以通過楊度向蔡鍔送人情並施壓力,真有一石三鳥之妙。

楊度不知其中真情,表示同意總統的意見,因又說道:“目前除改造北洋軍之外,邀請各黨召開國會,製訂憲法,都是當務之急。”

袁世凱裝作高興地說:“對呀,晳子確有宰相之才,如生在君王時代,定可以做中國的俾斯麥和中國的伊藤博文,可惜現在是共和時代,隻有使你屈居人下了。”他又做出不勝惋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