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梳理得一絲不苟,伏伏貼貼,他是一個極講究儀表的人,這是常年從事外事工作養成的習慣。他顴骨高聳,兩腮缺肉,下巴寬大卻刮得鐵青,人顯得精瘦而又精神臒爍。他是A省出訪小組的核心,因為他精通英語,俄語也能來兩下。
老榮是“文革”前夕解放軍外語學院畢業的老大學生,在部隊長年從事情報工作,80年代初期轉業,曾長期擔任A省外文出版社副總編。因其外形極像《渡江偵察記》中的敵情報處長,又有著在部隊幹情報工作的經曆,綽號“情報處長”;又因其曾經在英國當了一年訪問學者,歸國後口頭上常常是“兄弟當年在英國的時候……人家英國人如何如何”,於是又有了“英國紳士”的美稱。老榮的主業是外事工作,另加對外版權貿易,因而出國的機會多,見多識廣,侃起國外見聞是眉飛色舞,小眼睛在凸眉穹下神采飛揚。
業餘時間,他技養難熬,夜夜筆耕,經常翻譯些國外文學作品。1989年“掃黃”辦在書刊市場中發現一本《意大利舞女》的長篇小說,很引人注目。有地方文化管理部門送來進行鑒定,看一看是否屬應查禁之列。
鄭東審讀時,大吃一驚,原來是老榮的翻譯作品,但是從未聽老榮說過。其實這是一本主題非常嚴肅的作品,故事描寫了一位出身貧寒的羅馬少女,父親早亡,為了承擔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擔,做了舞女,母親去世後,又慘遭繼父奸汙,少女奮起反抗,刺殺繼父,被送上法庭。作品展現了廣闊的社會背景,通過女主人公的坎坷遭遇,可以窺見金錢社會人欲橫流、紙醉金迷的腐敗現實和下層人民謀生的艱辛。老榮的譯文流暢,文筆優美,涉及**,凡露骨渲染之處刪繁就簡,以詩意化的抽象語言使主人公的情[yù]淨化。如果說該書存在什麼問題的話,就是封麵設計過於花裏胡哨,內容提要對於性暴力作了不必要的露骨提示,完全是出於出版社商業上的需要。
當鄭東打趣地與老榮提及此事,說“老榮怎麼弄了一本地攤文學,被人當成非法出版物送來審查”時,老榮神色緊張地說:“別提了,別提了,這事被出版社操作壞了,按合同現在版權期限已滿,我將收回,另找一家出版社再版,再版時如出現那些問題,你拿我是問。”
話雖如此說,但是“掃黃”辦的弟兄卻還是經常拿老榮打趣:“那年,某市文化市場辦竟把我們榮主任的大作也當‘黃’書收了,老榮你翻譯的那本《舞女》怎麼不送上一本給弟兄們觀賞、觀賞”。
每逢此時,老榮總是寬容地一笑,隻是悻悻地說:“唉,別拿我老頭子咂味了,書的內容是絕對沒問題的,涉‘黃’之處我都做了技術處理,不信翻翻看。”
接著,竟詭譎地一笑說:“我另外送哥兒們一本,也是我翻譯的。”遂快步跑到辦公室捧來一摞散發著油墨香的圖書,那是艾柯卡著的《天才的編輯》。黑色的封麵,黑白照片,樸素無華,莊重而典雅。封麵勒口竟還印有老榮昂首挺胸、西服筆挺的半身照片。
老榮還是我國改革開放後的第一批版權專家。由於懂外語,被國家版權局指派去英國以訪問學者身份進修了一年國際版權法。
有了這段曆史,老榮就有了吹牛的資本。如遇廳中心組處以上幹部在一起學習、討論發言時,他就常常中英比較地說:“當年我在英國的時候……。”於是自然使鄭東想起《圍城》中那位國民黨教育部的次長在視察後方三間大學時的口吻:“兄弟當年在英國的時候,……”。隻要他一發言,尚未開口,鄭東就學著老榮的口氣,咳嗽一聲:“當年兄弟在英國的時候……”於是,大家哄堂大笑。老榮也隻是隨和地笑笑,並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