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兩側一個提攝像機、一個提像攝像機那樣大的一部照相機往前竄,就像戰爭年代兩位勇士拎著炸藥包貓著腰衝上去炸碉堡一樣。苗社長心太急,剛跑兩步便滑倒了,照相機像水裏的魚一樣,刺溜竄到柳岩腳下。苗社長則像一條大海豚,一邊嘴裏喊著,桑約,快,照相機,我的相機,那可是日本進口的。苗社長一邊急忙爬起來,顧不得身體的疼痛,一瘸一拐向從地上拎起相機的柳岩跑過來。老苗,苗社長,沒摔壞吧?柳岩將相機遞給苗社長。苗社長看著鏡頭說:沒有沒有!然後笑著向柳岩說聲謝謝,隨即又扭頭發狠地罵那塊滑倒他的冰,大意是說好在相機沒摔壞,若摔壞的話,他一定會用自己身上的某個寶貴的器官和那塊冰的母親發生關係。
此時市委書記趙傳方已被眾人簇擁著來到梨花灣村東頭的李正東家。六十多歲的李正東像個刺蝟一樣縮在人圈裏,他是個瘸子。在趙傳方噓寒問暖時,人群裏鑽進一個笑吟吟的人來,雙手謙恭地伸出去,滿臉堆笑地握住趙傳方的手搖。柳誌華和郭瑜爭著介紹說,這是從墟城現在叫宿州學院選派到梨花灣任村第一書記的王社王書記。趙傳方說:“認識,認識,”然後準確地說出在墟城選派幹部培訓班上見過。王社趕忙說:“謝謝許書記還記得我!”此時又有一個腦袋從人群中鑽出來,就像一個潛入水底的人突然從水麵上冒出來一樣,這個人一瘸一捌地走過來,也像王社一樣用雙手握著趙傳方的手晃。李後禮忙指著此人說是現任梨花灣的村長古風。趙傳方顯然是第一次見這位瘸子村長。不過他望著古風突然問了一句:“你一直和古婆婆生活在一起。”
古風連忙點頭稱是,並說,許書記還知道我奶奶,她可是救過咱們老省長的命哩。趙傳方緊緊地握著古風的手說,知道,知道,這方圓幾十裏,在整個墟城,誰不知道古婆婆當年當年勇救大腳連長的故事呀。趙傳方說著看一眼周圍的人說,大腳是咱們老省長的綽號,當年,在咱們墟城拉遊擊的時候,他的腳大,跑得快,人送外號大腳。有一次他們一個連都被鬼子包圍了,就剩下大腳連長一個人,硬是從敵人的槍林彈雨中跑了。古風笑到,不過,還是負傷了。就是那一次,我奶奶把大腳省長救下的。聽奶奶說,把大腳省長埋在一個地窖裏,留一個出氣口,然後在地窖栽上蔥,硬是逃過了鬼子三番五次地大搜查。趙傳方笑容可掬地說,人民的智慧總是無窮的嘛。趙傳方這樣說時,別人便都含笑站成一圈。
柳岩特意打量了躺在床鋪上的李正東,別人都在笑,唯獨李正東沒有笑。他的臉紅撲撲的,看上去麵相挺善良的,便走過去塞給李正東幾張鈔票,輕聲說,正東叔,這幾年身子還行吧,我出去這幾年,也很少回來,有一陣子沒有和你喝酒了。李正東點了點頭,柳岩,你現在是出息了。古風,倒是蠻有意思的。他怎麼把人安排到我這個瘸子家裏來了。柳岩說,正東叔,來的人是咱們市的最大的官,是市委書記哩,許書記。李正東笑吟吟地說,柳岩,你聽我說,我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官,隻要敢喝老百姓的血,我就有辦法弄倒他們。
此時趙傳方已向李正東家的牛欄走去,一堆人也便簇擁著向牛欄走去;趙傳方又向羊舍走去,一大堆人便又向羊舍走去。趙傳方仿佛小時候玩狼吃羊遊戲時那個排在最前邊敢與狼抗衡的領頭羊,別的人一個接一個扯著他的衣襟跟在後麵。此時袁書記已頭一低從李正東家低矮的門洞裏鑽進去。床上有個癱瘓的老大娘,有八十多歲,是李正東的老母親。老大娘下半身不能動,隻有上身能動一動,她每天的活動範圍就是以腰為圓心,以上身為半徑。老大娘耳已半聾,古風走過去對她說:“李阿婆,市委書記許書記來看你了!”李阿婆睜開渾濁的眼看一眼趙傳方,剛想說什麼,嘴裏卻流出一股口水。李阿婆問:雪狐狸?哪來的狐狸?古風大聲糾正到:不是雪狐狸,是許書記。許,是言午許,不是雙人徐。電視上經常看到的,許書記,咱們市長最高領導,一把手。李阿婆古怪地笑了:噓噓,噓噓就是尿尿,不用人家把著手,我自己能解手的。古風一看與李阿婆糾纏不清,隻好抱歉地衝趙傳方說:“沒辦法,聾得啥也聽不見了!一年到頭癱瘓在床鋪上,吃喝拉撒,黑白不知,有時自己屎尿都吃。”趙傳方倒不介意,坐在床邊握著李阿婆的手問寒問暖。趙傳方一邊衝趙傳方點頭,一邊蠕動著嘴唇說出一句:“我家正東是個瘸子,可是個老黨齡的人了。他年齡大了,不要再給他過不去了。”然後便在人群中用眼光尋找李正東。柳岩扶持著李正東一瘸一捌地走過來,李正東握住李阿婆伸過來的手臂:“娘,這是咱們市裏的領導,天冷了,來看看你老人家。”在大家一片噓寒問暖聲中,趙傳方從民政局長許林手裏接過二百元錢,放到老人手上,並笑著對擠進來的李正東說:“老同誌了,你的任務就是將老人照顧好!讓老人安度晚年!”李正東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