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市上喝啤酒,牙一咬,瓶蓋就從齒縫裏漏了下來,很男人味的動作,可惜沒人欣賞,我是獨酌。
不是李白那種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的獨酌,是一個人在鬧哄哄的人群中喝悶酒的那種獨酌。
我悶嗎?不覺得,倒有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味道。剛接了個電話,一家雜誌看中我一個短篇,養的閨女有了婆家,該慶賀,可惜沒蹩腳女婿拎酒,咱就自請自喝一頓。
很多人不明白,自斟自飲也是一種樂趣,若無這種樂趣,中華五千年文化的光芒將掩去大半。
請問,我能在你這兒坐坐嗎?一白衣女子俯下身子,很殷勤的樣子,中規中矩的姿勢,令人想到賓館門口的禮儀小姐。
問老板好了!我吞下一杯啤酒,看看四周,乖乖,還就我是一人據案暢飲,別的地方,別說是人,針插進去還得磨尖了鑽。白衣女子不明白,望著我,眼裏寫滿了問號。
這桌子不是我的,椅子也不是自備的!我眯著眼笑。
您是說,我可以坐了?白衣女子一點就透,人跟著就癱椅子上了,蹲一天,累死我了!
蹲一天,什麼職業?我一愣,細細打量女子起來。白衣女子也正打量我,忽然展顏一笑,先生我們認識的!
莫不是風塵女子?我一驚,自己常在小說中構思類似的情節。
我搖頭否認,嘴角掛一副高深莫測的笑。
我記得你挺怪的!白衣女人盯著我。
怪?嗯,有點!我不否認自己有點怪。
是怪有人情味的怪!白衣女人還是盯著我。
我不近人情的!我聲明。
我還記得你說過的一段話!白衣女子坐直了身子,好像記憶呼一下子躥了上來。
要真是如此的話,這頓酒我請了!有人能記住自己的話,豈非人生之一大榮幸?
心要像紙一平淨,筆要像人一樣直,天下人字最難寫,寫好人字才是詩!白衣女人啜口茶,輕啟櫻唇。
這話還真他媽讓我前不久說過,在紅茶館裏,紅茶館是一家洗腳城,招牌字還是我一個文友撰的,帶上太太一起來,休閑生活新一派!
不過我那文友帶我去了,並沒帶上他太太。文友那天喝多了,把一雙臭腳伸到人家姑娘鼻子下。
我就說了一句,你他媽的也尊重點人好啵?未必人家小姐就不是人!我喜歡罵罵咧咧跟他說話,他耳根子賤。
我沒把她當人麼?又不是叫她舔!文友認為我受他恩惠呢,咋咋哇哇回了一句。
你他媽會寫人麼?我也咋咋哇哇給了一句。
不就一撇一捺麼?文友說。俅,我一口氣念出了剛才白衣女人說的那段話,盜版別人的,嗬嗬。
行,這話我說過,請你!我一打響指,衝老板伸手喊,加三個菜,上什麼酒聽小姐的!
白衣女子起身,衝老板耳語幾句,菜開始往上端。
我舉杯一笑,相請不如偶遇,幹了!
白衣女子淺笑,算我敬你的,你是第一個拿我們小姐當人的客人!
都是為人民服務,沒高低貴賤之分的!我給自己滿上。
是嗎?白衣女子一挑眉,也滿上一杯。
比方說我寫小說吧!我打個嗝,除了迎合讀者,還得迎合編輯,一樣的要露出討好的嘴臉,不過我們在暗處笑,你們在明處笑!
白衣女子轉動著酒杯,不說話。
所以說,從某種程度上講,你們做小姐反而比我們要磊落得多,光明得多!
你是說,我們都在對生活媚笑?白衣女子顯然還不能一下子轉換角色。
對啊!我點頭肯定。
那為什麼別的客人不能理解?白衣女子眼中有熒光閃爍。
服務民眾並不等於進入民眾啊!我解釋,高尖端科技一樣服務民眾,可懂得高尖端科技的人寥寥無幾啊,這是社會現象,正常!馮小剛說藝術片是盲腸,可他照樣樂此不疲地拍,一樣的道理啊!
白衣女子舉杯邀請,我懂了,為什麼人們要呼籲理解萬歲了!
對!理解萬歲!我也舉杯回應。
兩隻酒杯很溫情地貼在一起。
有手機聲響了起來,是白衣女子的。女子接了電話說,抱歉啊,有客人呼我,我得去工作了!
我微微一笑,她開始認為自己是在做一項工作,而不是潛意識存在的接客,這酒我請的值!
我歪歪倒倒去結賬,老板隻收了我那份的錢,老板補了一句,女孩說了,她出來隻想獨酌一杯的!
我付了錢要走,老板娘又補上一句,女孩讓我轉告你,她說她謝謝你,請你有機會帶上太太一塊去看她工作!
我有太太麼?我望了望天上的嫦娥,嫦娥正在桂花樹下獨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