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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以忠誠於主人的狗性向印汪通報沉緣美偷情,把複雜的現實生活放在了一個如此簡單原始的模式裏。而印汪又以人對狗的固有機械看法領會了它的舉動,使它的狗性發生了擴張。
印汪盤算著向正書記彙報裴副書記的問題。他把關上的電視機又打開,打開了又關上。
沉緣美心裏殘留著在裴副書記辦公室受到印汪傷害的痕跡,怒氣衝衝地說:“男人要像男人,鬼鬼祟祟、陰陽怪氣的算什麼!”
突然印汪拿起遙控器向沉緣美臉上砸去,她身子一閃躲過了遙控器,硬朗朗地站到了印汪的身邊說:“有本事再砸呀!”
說時遲,那時快,沉緣美抱住電視機就往地上砸。隻見電視機劈裏啪啦閃了一陣電火花,冒出的黑煙和塑料燒焦的臭味充滿了整個房間。
印汪的兒子印記踮起腳,顫顫地拉開窗簾,把臉貼著窗戶往房裏探望。裏麵隻有一團難以打破的黑暗,塑料燒焦的臭味迎麵撲向他,外麵的狗叫個不停。
“你去裴仁金辦公室幹的好事!”印汪加重了語氣,想用對付別人的武器對付沉緣美。
“我是與裴仁金做了男人和女人愉悅的事。”
沉緣美回答得很幹脆,沒有一點害羞之意。
印汪從煙霧中爬起來,一把抓住了沉緣美的頭發,左右開弓狠狠地打她兩個耳光,一邊打一邊罵道:“無恥的女人!”
沉緣美翻過臉來,拿起帶電的電視機插座,直往印汪身上摔。印汪鬆下手,轉過身躲在屋角,說:“不能碰,有電要觸死人的。”
沉緣美捋了捋臉上的頭發,惡狠狠地說:“你再敢強一句,非觸死你不可。”
沉緣美原是個看到人殺雞都害怕的女人,人長得好看,皮膚細嫩,唇紅齒白,說話得體,對誰都笑臉相迎,是個賢淑的女人。
她比逸人街村所有的女人都勤懇,家裏家外收拾得整整齊齊,對印汪的母親也好,重活累活搶著幹。印汪的母親逢人便說印汪娶到了一個精明賢惠的女人。
沉緣美跟印汪過日子表麵上沒大事,可裏頭的空虛難以跟人說。自從嫁給印汪,外麵看起來她是個官太太,而印汪對待沉緣美像使喚狗一樣喚來喚去,在家做什麼事都沒有商量的餘地,稍有不慎,常常遭受皮肉之苦。
沉緣美結婚以來,從早到晚對印汪盡婦道,別的不說,單是早晨給印汪打洗臉水,每次她都先在臉盆裏倒半盆熱水,用手試試,燙了加點冷水,冷了加點熱水,然後拿著毛巾,等印汪洗好了臉,把擠好牙膏的牙刷遞過去。
晚上,印汪天天都要泡腳。她像早上給印汪打洗臉水一樣,先在盆裏倒半盆熱水,讓他把腳放進去,然後提個水壺站在旁邊,約摸過個四五分鍾,就往盆裏加點熱水,大概加三四回,整個洗腳的過程持續半個小時左右。
一個夏收大忙的晚上,勞累了一整天的沉緣美像往日一樣先在盆裏倒了半盆熱水,讓印汪把腳放進去。印汪說:“燙。”
沉緣美疑惑地伸手試了試水溫,說:“不燙啊。”
印汪滿臉的憤怒迸注在兩隻眼睛裏,凸出的眼球像彈頭一樣要射向沉緣美。
沉緣美隻好妥協,起身進廚房提水壺往盆裏加冷水,一身疲憊的樣子,表情有點不快。
印汪再次把腳放進盆裏,停了一會兒說:“燙!”
沉緣美抬頭朝他望去,印汪眼球發出的光有些怪異。她又往盆裏注水,水麵升騰的熱氣嫋嫋地散漫開去。印汪的腳猶豫了一下。
沉緣美放下水壺,彎腰將手探進盆去,突然她怔了一下,印汪抓住她的頭發直往盆裏按,一邊按一邊說:“把水喝掉。”
沉緣美不斷地反抗掙紮,最後那盆水被沉緣美打翻了,印汪才肯罷休。
沉緣美知道,女人天生就屬於男人的。身子屬於男人,生活屬於男人,自由也屬於男人,一切依靠男人,男人是女人的一片天,女人是男人的半邊天,更何況印汪是個幹部呢?
沉緣美傷心的是她親眼見證了印汪所做的低級趣味的爛事,她幾乎要流淚了。
此刻,印汪見到沉緣美喪心病狂的樣子,身子不斷地收縮,語氣不覺充滿了乞和的意味:“你還玩真的呀?”
沉緣美見到他狼狽的樣子,心裏暗笑。她收起了帶電的插座,一屁股坐到床上,不明白自己作為女人對印汪這樣做,是不是很齷齪,失去分寸。但她沒有一點負罪感,反覺得心裏豁亮得多了。
印汪從牆旮旯裏走了出來說:“你發瘋了啦?我跟你鬥氣鬧著玩的,正經事還沒有談,這是一件大事。”
沉緣美打開了燈,沒用正眼看他說:“你以為當初我嫁給你是自願的?呸!你祖宗三代就會算計人,我爸死得早,我不嫁給你,你當幹部的老子就要把我媽家後麵的田劃給你那個光頭光棍舅舅,這一點你不會忘吧?你爸上吊之前的遺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是因為貪汙、強奸二隊的春姑娘被人抓住了才自殺的,你還要挾裴仁金,偏偏要編出是與壞人壞事作鬥爭被人逼死的事跡來,到鄉裏拿撫恤金,真不知羞恥!”
印汪不理睬,好像並沒有聽見沉緣美的話似的,偷偷地看了沉緣美一眼,忽然懇求地說:“你隻要在我寫給正書記報告裴仁金問題的材料上簽個字,我就可以替代他的位置了。”
“這樣簡單?”沉緣美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弄得一時轉不過彎來。
印汪似乎沒有料到沉緣美會問這樣的話,略略看了沉緣美一眼,臉色漸漸地變了,淡漠地說:“我想,應該是這樣,主要是看你的態度。”
沉緣美有點莫名其妙。
她走了出去,倒了半杯茶自己喝,閉著眼睛厭惡地說:“你彙報材料上要寫什麼?”
“要看你的態度。”印汪用密謀的態度抱歉似的站起來,“如果寫你與裴仁金通奸,組織上對裴仁金的處理可能就要輕,來得慢,我坐他的位置不確定的因素就多得多。”
沉緣美搖了搖頭,說:“你這個德行就不能改一改?”
印汪看了她一眼,低聲說:“政界無毒不丈夫。”
“那麼要我怎樣說,裴仁金的位置才會讓給你?”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