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書記來了，坐在他病床前，點著一支煙吸了一口，又站起來給熄滅，等他把話說完。
“我是共產黨的敗類，印汪做的和我幫印汪做的都是敗類的行為。毛主席啊毛主席，我見不到你啊，我要見到焦裕祿書記了，我認錯還不行嗎？我向焦裕祿書記坦白，我要坦白。焦書記你說得對啊，用錯一人，危害四方，不可容忍。我丟掉了黨的靈魂，罪不可赦，罪不可赦呀！”
“癌並不能讓人死，是那瘤子需要營養，而且拚命地吸收人體的營養，細胞一出現變異，它就貪得無厭，人就被它消耗死了。”醫生說。
裴仁金又說：“焦書記呀，你說得對，我們這種人不是黨的孩子，是黨身體裏的瘤子。”
裴仁金像夢遊似的，說話的聲音開始變小。正書記當下起了身，耳朵靠到他嘴角邊。他嘴唇顫動著像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仁金搖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他把自己從昏沉沉的睡眠搖醒了，沒睜開眼睛，又開始說起來：“正書記呀，我已逃避不了死神的追捕，我跟他們沒有什麼可以狡辯的，我不想說話，很快我又會見到他們。我現在唯一想懺悔我的罪過，逃避不可逆轉的過程。是想知道不可避免的事情能不能有一條逃生之路，神甫啊神甫，有生之年我是不知道陰曹地府的情景呀……”
裴仁金高度昏迷中體溫不斷升高，醫生注射了鎮靜劑。這副經過酒精長期考驗的腦神經，正常劑量是難以使它處於休止狀態的，還是嘮叨不停。
“我們這裏有清靈宮，過了清靈宮有兩個岔道。一條是走向清雲壇、陽光明媚、讓人心曠神怡的極樂世界的信仰殿；一條是陰雨連綿、黑暗無比、讓人極度恐懼的閻王殿。裴仁金，你在人間，身在其職，利在己位，你隻能去閻王殿。神甫啊你拿著長長的鐵索，舌頭拉得好長啊，我害怕，我害怕。”
“我給你們銀子，我有的是錢，我求求你們！神甫張開了血盆大嘴。”
“收起你的臭錢。神甫張開了巨大的膀子，拉開了神弓。”
“你們不要射箭！”
裴仁金嘴裏發出兩種不同的聲音，時而對話，時而描繪。
裴仁金睜開了眼睛，語無倫次、失魂落魄的樣子。
正書記指使醫生加大劑量，強製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裴仁金合上了眼睛，合上了又睜開，睜開了又合上，瞳孔既沒有放大，也沒有縮小。怔怔地看了正書記一眼，又合上了，張開了嘴。
“現在神甫捉拿我，送去閻王殿。首先是要將我的靈魂送進清靈寺，神甫說清靈寺也有兩個岔道，一個岔道是通往清靈路，通往清靈路的靈魂是鍍金鑲銀，叫金魂稱英靈。一個岔道是通往地獄的烏龍道，走這條路的靈魂是漆黑的，將被捕入十八層地獄。金色的靈魂形成的是一道光輝，普照人間。漆黑的靈魂形成的是熏人的惡氣，遺臭萬年。”裴仁金又開始夢囈般的講述。
正書記閉著眼睛坐在那兒，在想，裴仁金的腦子怎麼浮現出這麼個唯心的場景，怎麼會陷入這種狀態呢？他的話是胡思亂想呢還是要向我暗示什麼？他想著想著，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外，裴仁金又開始說了起來。他又緩步走向剛才的座位上。
“清靈寺門前有棵樹，樹上發出嘭啵嘭啵聲，讓你的靈魂站到樹下。樹翻開皮露出鏡子一般亮的胸懷，這樹葉開始落下，每片葉子都印鑒著靈魂深處，人間每一日的真善美醜。無私的善良的行為，落下的是金色的樹葉，醜惡的落下的卻是黑色的枯萎的樹葉。樹上的神鳥將給靈魂清理樹葉，貼上樹葉的標簽，交我們神甫送到該去的地方。”
“神甫啊，你這樣說，我這種人應該送往什麼殿呀？我若能去信仰殿，我現在就停下來……”
“你不能去信仰殿，信仰殿掌控的靈魂全是人民的烈士，他們是無私的英魂，無畏的神靈。你在清靈宮反複思量，你到那兒的靈魂，英烈們要用鐮刀割舍你身上的私欲，私欲越大的人，割舍的次數越多，肉割舍後，要用鐵錘錘煉你的靈魂，這與去閻王殿沒有區別，甚至比去閻王殿更殘酷。”
“神甫啊，你不要再說了，你們……”
“喝點水吧。”正書記拿起毛巾，幫他擦去滿臉的汗珠。裴仁金睜開了眼睛，看著正書記。
正書記用冷眼瞪住他。裴仁金好像見到了剛才的神甫似的，又閉上了眼睛。
正書記站在那裏，耐心地聽他說，並不蔑視他，而是以寬厚仁愛的態度容忍他，就像容忍所有生下來就如此不幸的人一樣。他容忍不是裴仁金要死的緣故，也不是因為裴仁金恍惚之下說出的那些可怕情景，更不是因為他自己的靈魂深處有裴仁金所說的汙點。主要是在生和死麵前，上天如此公平，這讓他不得不耐心。
“信仰殿的神主啊，我為什麼就不能來啊？”裴仁金的聲音嘶啞，顯得可憐悲傷。
“你的靈魂已讓人民大眾所唾棄，你陰暗的心胸占有的嫉妒、貪婪和安逸，人民大眾的血肉已無法滿足，不捕你，不把你送閻王殿還送誰？”裴仁金發出了類似於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印汪的所作所為也不能把罪過算在我一個人身上。”
“一切的禍源都來自你的虛榮和貪欲，神主造你的時候讓你占有有限度的私欲，誰叫你傷害別人而滿足自己的貪心呢？你還狡辯……”這樣的聲音悲哀、憂傷。
醫務人員又要給裴仁金注射鎮靜劑。
正書記擺了擺手，示意福民把他昏迷狀態中的話用錄音機錄下來。
“神甫的追凶，讓我的靈魂無法超越。我很後悔，自己肮髒的靈魂不能使自己進入信仰殿，那兒的門窗上，用金字鐫刻著人民烈士守衛的《中國共產黨章程》，字字句句，猶如利劍和匕首。在這裏，有很多專門審查靈魂的機構，英靈們都各自執掌著審查清理的職責。在這裏金錢和權力隻有使靈魂更淨化、更高尚，沒有私欲、沒有安逸、沒有貪婪、沒有黑暗，隻有光明。這裏還有大小不等的意誌殿，主殿由愚公把守，通過意誌殿，必須進行靈魂大反思，英雄們的英靈幫助清洗靈魂深處的塵灰、惡習、私欲、妒忌，信仰殿門前的金輝沐浴著英靈集聚的魂珠，它光芒四射，讓你能夠看到未來，進入極樂世界。由此，方可進入主事堂。主事堂相聚的是以焦裕祿、孔繁森為代表的革命英靈，他們用靈魂和鮮血織就的無私的大旗，歡迎無私的靈魂，配給你正義劍、法劍、黨性劍和高尚的道德寶劍，讓你的靈魂轉入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