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福民這幾天對蔚民富暴躁、消沉和不滿現實的態度感到十分氣憤，對他表現出了極端的冷落。
蔚民富強烈地感受到福民對自己鄙視的態度，無話找話地對福民說：“福民主任，你們這地方怎麼這麼複雜啊！”
福民嘲諷地回了一句：“在革命戰爭年代，你這種人不是叛徒也是逃兵，看起來你是如何的堅強，其實你是最不堪一擊的人。”
他的話如同正書記的話一樣，蔚民富感到自己受到了貶低，恥辱和自卑又讓他無力回複福民。
福民扭了扭頭，彎了彎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真讓人小看。”
蔚民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幹癟地癱在了病床上，有氣無力地說：“福民啊，你是我的好兄弟，你說我這個人究竟怎樣？”
福民又把頭一扭，怒氣衝衝地說：“你們當領導的，我不敢恭維。”
蔚民富從福民的眼睛裏看出他的埋怨是一種激勵和鞭策。福民態度冷漠地來看他，幾乎是出於某種壓力，顯得很勉強。
他想，莫非自己真的讓人看不起了？
由此，他暴怒起來：“你給我滾！勢利小人，我還沒有犯什麼錯誤被撤職呢，你就表現得如此尖酸刻薄，冷眼看人。從今以後，就是我死在醫院，也不願看到你跨進我的病房一步。”他怒吼著，兩眼急得發紅，留下了傷心、無奈的淚水。
“你憑什麼不叫我來？我想來，誰都擋不住。”福民聽到這話反擊了一句。
蔚民富捋了一下頭，捂住自己的胸躺在了病床上，幾乎連說話的能力都丟掉了。他把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蒙在臉上的被子隨著自己的哭泣而鼓動。
福民對蔚民富的態度觸及他靈魂深處，委屈一下子湧了出來。靜下來以後，他對自己的脆弱反應產生了自我蔑視。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正書記講的一些話：人與人之間的猜疑、對立、是非叢生，人的狹隘、瞞上欺下、好逸惡勞等等一些現象，都是一種庸俗的區域文化，這種文化形態，直接決定著人們的精神狀態，由此共產黨人的任務就是要用自身的模範行動建設先進的文化。
這段話平時總覺得是空洞、唱高調的官話，但現在他切身感受到這段話的深切內涵。
福民主任捂著臉，似笑非笑地對蔚民富說：“你這副德性，連我都不服你，還有誰來服你？經不起風浪挫折的人還能成什麼大器？黨性意識哪裏去啦？你心裏真的那麼無私？”
這句話幾乎又一次刺激了他，他無力回答，隻是默默地傾聽。
福民又說：“測評、考察是黨組織管理幹部的一種手段。群眾心裏有杆秤，這次測評不就是有幾個人搞了點小動作嗎？平時，當沉鎮長和洋鎮長議論時，當麵沒有人說什麼，背後人們都罵他們是妒賢怕能的缺德鬼，這些人的存在是臨界鎮的大悲！”話顯得深沉而嚴肅。
福民話音剛落，蔚民富手一揮怒吼道：“別說了，別再囉嗦了”又捂住被褥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示意福民把門關上。
劇烈的哭聲停止了，蔚民富抹了一下臉莊嚴地說：“人都不是聖人，我就是這一次感到委屈，為臨界鎮的這種風氣擔憂、傷感。你真的把我看扁了，我的氣度像你想象的一樣？狗眼看人低！”
福民顫抖了一下，像是從沉思中慢慢醒來，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蔚民富，變得平靜了，嘴角露出了一些微笑。他對蔚民富說：“你呀，你眼睛裏就是摻不得一點沙子，這鳥脾氣就叫做氣量短，沒氣度，無胸懷。”
蔚民富咳嗽了一聲說：“我就是有錯，還在你麵前認錯？別想！我不是這個性格。”
福民心裏道：他的一雙眼睛透露著無法改變的執著和坦誠。
他故意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這點權術，鬼都知道。”兩人相視一笑。
蔚民富咳嗽了一聲，福民問了句：“好多了嗎？”
“好多了，正書記講的區域文化建設這個問題，這幾天我在醫院想得很多，正書記提出的這個問題，點到了臨界鎮發展的要害。”
“我沒從這個層次去思考什麼文化不文化的。”福民說，“我想的是，印汪搞那一套，最後被狗咬死了，群眾對印汪的死都覺得該放鞭炮，現在臨界鎮家家戶戶養狗，你說這說明什麼問題？還有，裴仁金死前那段話。說實話，裴仁金為臨界鎮的事業不是沒做過努力，但群眾對他的口碑確實不是很好，罵他是個糊塗官，貪官色鬼。後來他在醫院這段情況，結果那些自發送葬的人還真不少。這又說明什麼問題？”
福民像是自言自語。
30
晚上七時召開黨委會，議題重大，與會者神情肅穆。從台上望過去，委員低著頭，筆尖在紙麵上發出如蠶食桑的沙沙聲響。
正書記在正座上主持會議。
他個頭不大，肩寬背厚，舉手投足間的穩重與威儀給人一種戰前動員的感覺。他左右環視一下，提出了兩個議題。一是裴書記的喪事安排，二是逸人街談介軍上訪的問題。
正式討論前，開會的委員們仰著臉，看著正書記，如同陌生人一樣。正書記打開公文包，拿出《鄉土》先讀了《區域文化與社會發展》裏麵的一段：
在中國為什麼經濟發展區域差異較大？江南與江北人們的文明程度、社會風氣差異之大，有些學者認為是緣於自然資源、自然條件的不同以及起步時間的遲早等等，是空間因素、人口因素所決定的。筆者認為，資源、人口以及物質基礎是這個差異的基礎條件，但從另一個方麵去考察，人們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以及對社會發展的認知態度，從社會形態上去分析，是一個地域文化建設的問題。這個問題是決定一個地區發展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