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到了雷，又想到了你。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你承受了比我更多的屈辱，卻比我更容易原諒。因為你知道過去的他，所以你體諒那時的他。
暴力和欲望的結合，向來沒什麼好結果。可是當你知道所有罪惡的來處，就會對它們的去處有了一點惻隱之心。
我們的故事，歎息太輕，悲傷又太重。最讓人難過的是，這個故事無法逆轉，就算我們知道結局，就算讓所有人從頭再來一遍，依然是那樣的結果。幸運的是，我們都還活著。
所以，每每想起時光深處的我們，想起那時的雷，那時的景笙，那時的自己，我心裏總會湧起一陣古怪的悲憫，悲憫活在黑暗中的雷，悲憫身不由己的你，也悲憫那個曾被黑暗吞沒而放棄了希望的自己。
景笙，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可以陪在雷身邊，卻無法跟靜影從頭再來？難道與他相處會比雷更讓我覺得難受？或許，就像我之前說的，不是每一個問題都會有答案。又或許是因為我知道，在未來的歲月中，靜影沒有我，他的日子也是一樣的過，隻是添了少許惆悵。可是雷，他需要我的陪伴。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是他衝破黑暗之後看到的第一縷陽光。他可以沒有自己的家族，卻不能沒有陽光。而我則需要借助某個人，聊以慰藉自己餘下的光陰。
當然，如果你把這一切的不合理用“愛”來解釋，我也沒有異議。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並認同我的決定，可是你會理解。人生苦短，你跟我都是直麵過死亡的人，更覺生命之可貴。我們無法改變過去，那麼唯一可以改變的，不過是被“過去”千刀萬剮後
依然幸存的自己。
景笙，我知道，這些年你或許一直在想，我究竟有沒有恨過你？
說實話，我真的不記得了。因為距離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已經整整十年。
我的母親，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已經過世。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沒能陪在她的身邊，隻知道她走得很安詳，沒有一點痛苦，但我還是覺得遺憾，每每想起，悲從中來。
生之漫漫，總有離人。生之漫漫，也有故人。我就這樣想到了你，於是就有了這封信。可正如我之前所說，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兒。所以，這是一封永遠都無法寄出的信。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雷——這個與我糾纏了大半生的男人，他正躺在院子裏的藤椅上，眯著眼睛小憩，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把自己曬成了一片金色的葉子。我能看到他嘴角的微笑，那是我從沒見過的笑容，那麼溫暖，那麼真實。
一切都像是注定的。而我把這種感覺，叫做幸福。
那麼，景笙，讓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如果你問我有沒有恨過你？我會說，時至今日，愛與恨都已經不再重要。借用電影裏的一句話，人這一輩子，就是在不斷地告別。
那些我們愛過的和恨過的，那些我們辜負過和辜負我們的，那些我們對不起的，覺得抱歉的，那些讓我們感到榮耀的、悲傷的、屈辱的……這一輩子，就是在跟他們告別。然而令人悲傷的是，我們都沒來得及跟他們說句謝謝，說句再見。
所以，再見了，景笙。
我希望你真的如雷所說，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你，也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開始了新的生活。希望你如我們一般，放下前塵。人生或許有很多很多的遺憾，可是在黑暗再次降臨之前，我們依然要去追尋那一點點的光亮，即使它是那麼的渺不可及。
因為，我們的生命是這麼漫長……漫長得經不起更多的等待，也經不起更多的抱歉。你這麼聰明，想必是懂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