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古老神奇的解毒術,舅舅卻從來沒想過要教給我們。原因就是,這種方法往往要以命換命,而且不是什麼人都能用,必須要一個天生具有抗藥體質的人。
皇家近一百年來,有這種特殊體質的人隻出現過兩個,一個是我的祖母,她也是皇家最好的煉藥師。另一個就是我。
我看著那美麗的藍色晶體,它是那麼的玲瓏剔透,純潔清淨。誰能想到,它竟然是無藥可解的劇毒。上帝總喜歡賜予毒物純美的外表,以此來迷惑世人的眼睛。就像,最致命的蛇,有最美的紋理,最毒的花,有最迷人的風姿。
從今天開始,北月就要把這美麗的毒藥種進我的身體裏,用我的血肉作孕育它的溫床,讓它在裏麵茁壯地滋長,蔓延,侵蝕。然後耗盡生命的養分,與這凶惡的魔鬼做抵死的抗拒,經過一番糾纏撕磨,升華成解毒的藥引。
我靜靜地笑,浪漫地想著,司夜,這過程倒像極了你我糾葛不清的愛情。美好、甜蜜,卻凶殘、致命,甚至讓人痛不欲生……
可是,當北月用淬過毒藥的銀針,一根一根紮進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穴位。當那冰冷的銀針貪婪地吸食著我的血液,狡猾地鑽進我的肉裏。當那美麗的毒藥慢慢侵蝕我的心髒,扼殺了我的呼吸。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以前遭受的痛苦和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開始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可是隨著時間的延續,那劇痛隨著血液遊走到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變得異常敏感。
當看到北月那雙白皙好看的手,拿著銀針抵觸著我脆弱的皮膚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在哆嗦,手在不住地顫抖。
為了不讓他看出我的恐懼,我緊緊地揪著自己的大腿,隔著和服都能擰出一大片紫黑。這種痛苦嚐過一次,沒人願意嚐第二次。可是,種毒過程卻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
每每被這難以置信的痛苦折磨得半死不活,窒息昏厥。醒來後,總能看到北月痛楚的眼睛盈滿了淚水,摟著我,一遍一遍地哽咽著:“凝夕,放棄吧,你撐不下去,撐不下去……”
我總是抬起手,一言不發地擦掉他洶湧而出的淚,待他哭夠之後,對他笑笑,“北月,沒你想的那麼疼,我能行!”
他隻是哭得更凶,可是,種毒的過程依然要繼續。在我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的時候,這苦難的曆程終於結束了。可是,接下的過程卻更加折磨人。
這凶殘的毒藥和我自身的抗體,把我的血肉之軀當作廝殺的戰場。當兩種藥力在我體內翻湧抗衡的時候,隻覺得肝膽俱裂,五內俱焚。隨之而來的是不斷的高燒,昏迷,身體麻痹,厲害的時候,甚至抽搐,嘔血。
第一次把殷紅的血噴在北月雪白的和服上,看著他驚懼慌亂的臉,我隻有對他安慰地笑著,半是玩笑地說:“原來嘔心瀝血就是這麼回事……”
北月愣愣地看著我,突然走過來,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然後,還沒等我回神,就一把摟住我千瘡百孔的身體哭得泣不成聲。
我心疼地拍著他的背,用無聲的語言安慰著我的小哥哥。我知道,他是痛極了,也恨極了。想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連北月這種悠然出世的人,都跟著我受盡折磨。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都如在九重地獄走過一巡。我發作得越來越厲害,有時候一天要好幾次。清醒的時候,看著鏡子裏那張被疼痛折磨得形容枯槁的臉,被藥物消耗的瘦骨嶙峋的身體,我總是倒吸一口冷氣。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怖。
北月已經不肯再見我,他說每見我一次,就恨不得把我殺了,把自己也殺了。我聽了隻能無奈地笑笑,相比失去司夜時的慟哭,現在,我很喜歡笑。
生命的誕生大致是相同的,生命的逝去卻千態萬狀。如果,這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光景,我願微笑著離去。我們是哭著來到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我希望這最後的,褪去了美麗、冰冷、譏誚,隻留一絲幹淨的笑容,可以帶著我心滿意足地離開,這是一種平衡。
當我的血終於可以入藥的時候,我已經昏迷數天,神誌不清了。
睜開眼睛,看見被我折磨得憔悴淒苦的北月,我沒有力氣說話,慢慢探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疲憊無力地點了點頭,接著死命地抓住我的手,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勒出一道道紅印,惡狠狠地說:“你滿意了,他活了,你完了,你徹底滿意了吧!”
我笑了,笑得那麼舒心,那麼純淨,我感覺清新可愛的陽光全部照到了我的身上,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耀眼的金黃……嘴角掛著甜蜜的笑,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凝夕!”北月瘋了一樣喊著我的名字。
“噓……”我閉著眼睛,一臉幸福地輕輕呢喃著,“我沒有死,隻是有點累了。還沒看他一眼呢,我舍不得死……”
當我能站起來去看他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那蘿正守在他身邊,看見我進去,她微微躬了躬身,就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坐下來,近乎貪婪地看著他,仿佛要將他沉靜俊美的睡容深深刻進腦子裏,作我一生的記憶。他的氣色好了許多,依然瘦削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呼吸很平順,心髒虛弱卻頑強地跳動著。
突然,他好像發噩夢似的,劇烈地扭動起來,眉心擰成了川字,雙手緊緊地攥著拳,手指泛白,筋骨突起。
我不知道他在夢中見到了什麼,但我想,應該是很痛苦抑或很恐怖的事情,我看到他的額角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伸出手,想擦掉那令人發癢難受的細汗。這時,隻聽到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一個人的名字清晰地從他雪白的牙縫中狠狠咬了出來:“軒轅凝夕……”
我的手仿佛被炮烙了一下,反射似的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