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跟我講了很多父母當年的事,或許你不相信,母親最初愛的男人並不是父親,她也不是父親的女人,她是被他搶回來的,從自己表弟的手裏。”
龍非池說得雲淡風輕,曉芸卻越發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龍非池卻望著前方的擂台,目光依舊專注。
“可是母親很愛父親,不然怎麼會有我們……”曉芸說。
“是啊,她很愛他。可是,妹妹,你知道嗎?其實母親還有一個孩子,可惜胎死腹中。如果那個孩子能活下來,我們就多一個哥哥,或者是姐姐。你看,命運是多神奇的東西,他(她)沒有我們的好命。”
曉芸忍不住問:“那個孩子是怎麼死的?”
龍非池抿唇笑了笑,淡淡地說:“你不會想知道……”
曉芸沒有再問下去,如果注定是不好的答案,她為什麼要難堪了別人,又難為自己?
她知道母親是一個智慧而豁達的女人,或許父親的愛足以讓她混亂,卻不會讓她迷惑,隻是有時候,我們需要一些模糊和原諒。
二十二歲的時候,曉芸即將大學畢業,意外地,接到了哥哥的喜帖,他對她說,請她參加他的婚禮,因為她是唯一能出席婚禮的親人。
曉芸回到那座北方城市,當她從車站出來,再一次看到頭頂的天空的時候,她忽然想到,其實,這裏才是她真正的故鄉。
她在龍非池的住處看到了哥哥的準新娘,她未來的小嫂子,是一個漂亮得近乎傷感的女人,表情柔弱,眼睛裏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倔強,好像一隻美麗的小動物,等待著獵人的欺淩。
曉芸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龍非池依舊忙碌,簡單招呼了妹妹,親吻了一下自己的未婚妻,就匆匆出門了,婚禮的一切事宜都交給專業人士打點。
曉芸陪著未來的嫂子試婚紗,並不用出門,龍非池將婚紗店的人請到家裏,免得未婚妻奔波勞碌。
曉芸由衷地說:“哥哥很疼你,你們會很幸福的。”
準新娘看著她笑了,那笑容在陽光下,明豔如花,卻有一種淡淡的淒美,好像開到了極盛,下一刻就要凋零。
晚上,曉芸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撥通了母親在新加坡的號碼。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說:“媽,哥哥要結婚了,新娘子很漂亮,但我覺得……她長得很像一個人。”
曉芸靜靜地等待,然而回應她的是電話那端長久的沉默。
那天晚上曉芸睡得很不踏實,如同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一陣黑色的旋風將她小小的世界吹得天翻地覆,她在夢中莫名地流淚,往事零落一地,遙不可追。
她想,或許哥哥結婚後,她可以去新加坡陪父母住些日子,然後再考慮日後就業的問題。她學的是英語專業,成績優秀,留在北京或是去新加坡工作,都不是沒可能。
她在夢中一邊流淚,一邊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沒有什麼婚禮,新娘子結婚那天不見了,他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最後在公園的湖底找到了她的屍體。
屍體被辦案的警察拉走,經過法醫和刑事技術人員的專業判斷,最後確定是自殺。
曉芸是一個月之後,才從不同人口中,了解到這件事的隻鱗片爪。
有人說,那個女孩是個孤兒。
有人說,她之前有一個很要好的男朋友,而那個人是飛龍一個最底層的小保安。
有人說,她的男朋友在一次鬥毆中,被人活活打死了。而那個女孩兒,被幾個小流氓侮辱了。
有人說,那個女孩曾經染上毒癮,一直都沒戒掉。
龍非池領回屍體,為自己的未婚妻舉行了簡單的葬禮,靈堂裏擺滿了鮮花,正中央掛著一副大大的黑白照片,女孩笑靨如花,被永遠釘在了時光深處。
火化的時候,曉芸沒有看到龍非池哭,她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對他來說究竟算什麼,可能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用來慰藉自己欲望的幻象。
可是曉芸知道,有一天晚上,她睡不著,去樓下的廚房喝水,路過哥哥的臥室,她聽到裏麵有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哭聲。
這絕對不是一對正常情侶應有的方式,可是她站在門口,卻沒有阻止。
如果一個女人寧願死,都不願意留在一個男人身邊,或許對愛她的男人來說,這是極大的懲罰和侮辱。
可對於龍非池,這無關痛癢。
但換一個角度說,除了死,連龍曉芸都不知道,那個女孩子還可以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解脫這一切。
這個城市的黑夜太過漫長,讓人們的欲望無處躲藏。
很久之後,龍曉芸回想起這段往事,隻是覺得冷,寒冷切入皮膚,如蛆附骨,在記憶中,那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快,不過一夜之間,從天到地,白雪茫茫。
二十六歲的時候,龍曉芸已經在新加坡一家廣告公司就職,龍非池,她的哥哥,已經去世一年多。
就在一年前,公安部門掌握了龍非池大量的犯罪證據,終於將他繩之以法,一審判了死刑,他沒有上訴。
執行槍決的那一天,隻有龍曉芸一個人去送他。
離家太遠,就會忘記故鄉。
殺人太多,就會忘記自己。
曉芸記得,這是一部電影的旁白。
她將他的骨灰帶回新加坡父母的身邊,龍氏夫婦沉默地接過,默默地流淚。曉芸沒有哭,這一刻,再多的眼淚都沒有意義。
二十七歲的時候,曉芸嫁給了一個美籍華人,他們交往了一年,最後在南加州舉行了婚禮。丈夫是一個開朗的網絡工程師,笑容燦爛,能讓人聯想到加州的陽光。
曉芸結婚的那一天,父母盛裝出席,兩個人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容,彼時,他們的兒子已經死了將近兩年。
他們逐漸走出悲痛,將陰霾遺忘在時光裏,因為不管你是悲是喜,生活還要繼續。